野种.6(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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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夫们套驴架车,动作十分迅速。父亲找了一把斧子,剁下了连结在驴皮上那条驴尾巴,薅一些细草擦干净尾巴上的血迹,攥在手中,来回挥动,挥出一溜风响。
  车队开拔时,已是日过中午两竿子,日光浅淡了许多,白光变成金黄光。毛驴屁股被打,夹着尾巴跑,木轮小车被拉着跑。车轱辘发出吱悠吱悠的响声。近百辆木轮车齐声吱悠,尖锐中透出雄壮,对神经有刺激,对革命有贡献,有一辆陈列在淮海战役纪念馆里。车队沿着生草的街道,匆匆穿过村庄,把饥民和驴皮拋在后边。
  父亲没了坐骑,不得不徒步赶路。指导员坚持不坐小车,与父亲并肩而行,驴前田驴后刘尾随在后,威风大减。
  车队出了村庄,便踏上了艰难征途。狭窄的道路早被车轮和马蹄踩翻,早晨结了层冰,中午融成稀泥,驴蹄打滑,车轮扭动,推车人扭秧歌。父亲跑前跑后,挥动驴尾巴打人脊梁,一边打一边骂,他的脾气变得很坏。
  就这样跌跌撞撞前进了两个小时,估计赶了十几里路程,冬日天短,太阳已进入滑坡阶段,金黄色也渐渐被血红色代替,又赶了半点钟,民夫连人困驴乏,全部汗水流尽,无可奈何黄昏降临了。车队前进速度大减缓,驴屁股尽管连遭打击,但驴们已被打疲了。它们低着头,伸着脖子,肚皮和四肢上沾满污泥,连最愉快的驴也愁眉苦脸。
  父亲一下午不停地挥动驴尾巴,胳膊肿胀,但精神头儿还有,于是他想起了指导员送给的那片白色药片,一定是它发挥了作用。太阳很大,挂在了黑色的林梢上了,它已停散热量,大地放出冷气,汗搨过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背上,父亲打了一个寒噤。战场上的火光在南边闪烁,燃烧他,焦躁他,他叫着:“不许停顿,快赶,只剩下二十里路了!”叫着,骂着,队伍的前进速度照样如僵蛇过路。怒从心头生,他舞着驴尾,逢人打人,逢驴打驴,呱唧呱唧的皮肉声中,夹杂着民夫的哀号。
  终于,反抗开始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子脊粱上挨了父亲的驴尾之后,便猛地摔掉了车把子,直起腰来,伸手抓住了驴尾巴。他的双眼喷吐着仇恨的光芒,脸庞痛苦地扭曲着。
  父亲说:“你要干什么?”
  中年夫子道:“豆官,你当了豆大一个官,就这么霸横,都是爹娘生的皮肉,你打一遍也罢了,不能翻来覆去打!”
  父亲说:“为了送军粮,挨点打算什么?”
  那夫子一把扯过驴尾,在手里调换一下,抡圆了,抽了父亲的脸一响。
  父亲忍痛不住,手自动捂脸,嘴自动出声:“哎哟”一声后,说:“还真痛!”
  父亲夺回驴尾,别在腰里,大声说:“弟兄们,我错了,我不打你们了。大家说怎么办?剩下二十里路,要么我们咬咬牙熬到,完成任务,吃米吃肉,要么在这里等死。”
  指导员拼着命滚下车子,鼓动着民夫。
  沉沉暮气中,民夫们都铁青了脸。
  父亲从司务长那里要来了自己那份驴肉,高举着,说:“这是我那份肉,大伙儿每人吃一小口。”
  驴肉在人手上传递着,传到尽头,还剩下驴粪蛋儿那么大一块,父亲很感动,把那块肉给了那位中午分肉时吃了亏的小伙子。
  指导员坚决不坐车子,拄着棍子,与父亲并肩行走。民夫们鼓起了最后的力气,推着车子,帮毛驴拉车子,向着火光前进。
  天越走越黑,路却渐渐变硬。半夜时分,不远处的天一片红光,照耀着地面和队伍。爆炸声不断传来,夜空中有飞机的轰鸣,道路两边的田野里,影影绰绰有人影活动,指导员兴奋地说:“同志们,努力啊!”民夫们没人吭气,跟着感觉走。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大村庄,看到了村庄里闪烁光明的风雨灯。
  民夫连到达村头路口,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喝问:“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指导员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回答:“我们是渤海民工团钢铁第三连,为解放军送军粮来了。”
  岗哨揿亮一支手电筒,一道光柱扫过来。
  岗哨问:“你们应该把军粮送到储运站呀。”
  指导员问:“这不是贾家屯吗?”
  岗哨说:“你们早过了贾家屯啦,往回走吧!”
  父亲大怒,骂道:“混蛋,我们快累死了,你还让我们推回去。”
  岗哨说:“你这老乡,怎么张口骂人呢?”
  父亲说:“骂你怎么啦,我还要揍你呢!我们千里迢迢从山东把粮食推来,你敢让我推回去!”
  父亲抽出驴尾巴就要往前冲,几个岗哨哗啦啦推上子弹,厉声喊:“站住,再走就开枪啦!”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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