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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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住气,”他终于开口了,情绪不高,而且有气无力。“沉住气,没必要这么激动。我可从来没有提议过接纳什么土著成员。”
  “哦,是吗?可我们都他妈知道你很想这样啊。那你为什么每天上午都去那个油乎乎的印度人家里?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像他是个白人似的,而且还用他那恶心的黑嘴唇舔过的杯子喝酒——想到这儿我都想吐。”
  “坐下,老伙计,坐下,”韦斯特菲尔德说“别提这个了。喝一杯吧。天儿这么热,不值当吵架。”
  “我的上帝,”埃利斯说道,语气稍有些平静,他左右踱了几步“我的上帝,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伙计,的的确确搞不懂。本来就有个老麦克格雷格,莫名其妙地非要嚷嚷着给俱乐部接纳一个黑鬼,而你们又都逆来顺受地不吱声。我的老天,我们来这个国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假如咱们在这儿不统治,那还不如干脆滚蛋呢!我们跑到这儿是来统治这帮该死的黑猪的,他们历来就是奴隶,可我们并没有用他们能够理解的唯一方式统治他们,反倒是平等相待起来,而你们这些愚蠢的混蛋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再就是那个弗洛里,跟那个黑人称兄道弟的,那个家伙仅仅因为在印度一家所谓的大学呆过两年就自称医生。还有你,韦斯特菲尔德,号称专整那些八字脚板、只知索贿的懦夫警察。还有麦克斯韦,把时间全都花在追欧亚混血妓女上。对,就是你,麦克斯韦,我已经听说你在曼德勒跟那个叫莫莉•佩雷拉的小臭婊子的事儿了。我猜想,要不是他们把你给调到这儿,弄不好你都要娶她了。你们好像都蛮喜欢那些肮脏的黑畜牲的。老天爷,我真搞不懂咱们这些人都是怎么了。确实搞不懂。”
  “来,咱们接着喝,”韦斯特菲尔德说。“喂,管家!趁着冰没化再上点啤酒,嗯?啤酒,管家!”
  管家拿来几瓶慕尼黑啤酒。埃利斯马上和其他人一起坐到桌边,两只小手抚摸着一瓶凉啤酒。他的脑门儿在出汗,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过已经不再上火了。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愤恨不已、顽固任性,可怒火消得也快,也没人为此道什么歉。吵架可说是俱乐部生活中的家常便饭。莱克斯蒂恩先生感觉好些了,此刻正在端详浪漫的巴黎人上的插图。现在已经过九点了,屋里十分闷热,满是韦斯特菲尔德的雪茄所发出的刺鼻烟味儿。上午出的一身大汗,让所有人的衬衣都紧贴后背。负责拽吊扇绳儿的男童躲在门外,在强烈的日光下打起了瞌睡。
  “管家!”埃利斯喊道,当管家出现时,他嚷着说“去把那个该死的孩子叫起来!”
  “是,主人。”
  “还有,管家!”
  “什么事,主人?”
  “咱们还剩下多少冰块?”
  “大约二十磅吧,主人。我觉得只能够今天的。我发现如今保持冰块低温可真够困难的。”
  “你他妈的少这么讲话——还什么‘我发现可真够困难的!’难道你刚吞了一本字典不成?‘对不起,主人,冰块冷不了’——这才是你该说的话。哪个家伙英语开始讲得太好了,我们就得让他走人。我可受不了会讲英语的佣人。你听见没有,管家?”
  “是,主人,”管家说道,随即退出。
  “老天!一直到礼拜一才会有冰块,”韦斯特菲尔德说“弗洛里,你要回丛林里吗?”
  “是的,我现在就该到那儿了。我进来只是看看有没有英国来的信。”
  “我就想自己出去趟,还能捞一点儿出差津贴。我没法儿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呆在这混蛋办公室里。坐在该死的吊扇下面,一张张地签账单。抽着纸烟卷,上帝,我可真希望仗再打起来。”
  “后天我要出门,”埃利斯说“那个该死的牧师不是要在礼拜天搞仪式吗?无论如何,我也得当心别碰上。这该死的练跪。”
  “下个礼拜天,”韦斯特菲尔德说“我答应要亲自参加的,麦克格雷格也是。可真够让那个可怜的牧师难堪的。六个礼拜才来这儿一次。等他真来了,不妨组织次圣会。”
  “唉,该死!那我就哭着唱圣歌,就算是帮牧师了,但是我可受不了那些他妈的土著基督徒挤进咱们的教堂。一帮马德拉斯马德拉斯,印度东南部港市。——译者注佣人和克伦人克伦人,居住在缅甸南部及东部的泰族居民。——译者注教师,还有那两个黄肚皮,弗朗西斯和塞缪尔——他们也自称是基督徒。牧师上一回来咱们这儿的时候,他们俩居然胆敢跑到前排跟白人坐在一起。应该有人出来跟牧师说说才对。我们对那些在缅甸的传教士听之任之,真他妈傻到家了!居然去教那些集市上扫大街的,说他们跟咱们没什么分别。‘抱歉,先生,我是跟主人一样的基督徒啊。’真他妈厚颜无耻。”
  “这两条腿怎么样?”莱克斯蒂恩先生说着,递过来一本浪漫的巴黎人。“弗洛里,你懂法语,这里面隐含的是什么意思?老天,它让我想起了我在巴黎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休假,当时我还没结婚呢。老天,要是能再去一次就好了!”
  “你们听说过‘有一个沃金女郎’的故事了吗?”麦克斯韦说。他是个话不多的年轻人,然而跟其他小伙子一样,他特别喜好黄段子。他讲了一个沃金女郎的故事,众人哈哈大笑。韦斯特菲尔德又讲了一个情感奇特的伊令女郎的故事,而弗洛里则讲了一个处处小心的霍舍姆牧师的故事,引来更多的笑声。就连埃利斯也心情大好,编了好几个段子;埃利斯的笑话总是非常的诙谐风趣,但也污秽得要命。大家都精神一振,尽管天儿很热,气氛却十分友好。他们喝完了啤酒,刚要打算再要些喝的,这时外面传来鞋子踏台阶的声响。一个人正在开玩笑,厚实的声音搞得地板都当当作响:
  “是的,的确非常的幽默。我把它写进我发表在布莱克伍德杂志上的一篇小文章里了。我还记得,当年我驻扎在卑谬缅甸西南部城市。——译者注的时候,另有一件相对——哦——有趣的事情就是——”
  很显然,麦克格雷格先生已经到俱乐部了。莱克斯蒂恩先生惊呼:“该死!我老婆来了!”说完把空酒杯推得远远的。麦克格雷格先生和莱克斯蒂恩太太一同走进休息室。
  麦克格雷格先生是个体格很大的人,快奔五十岁去了,鼻子扁平、面相和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由于他肩膀宽大,而且总有往前伸头的怪癖,让人奇怪地联想到一种海龟——事实上,缅甸人也确实在私底下管他叫“海龟”他身穿一件干净的丝绸衬衣,不过腋窝处已被汗水浸湿。他幽默地佯装敬礼,算是跟诸位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布告栏前站下,面带微笑,样子好似一个校长在摆弄着背后的教鞭。他的温厚面容倒也颇为真诚,可他身上那种刻意的亲切、努力表现出来的没有官架子,让人们在他面前并不怎么自在。他讲起话来明显是模仿他早年认识的某位牧师或校长的口气。但凡大词长句、引经据典、谚语格言,在他眼中都算是笑料,在前面缀上些装模作样的“嗯”、“啊”的,表明随后就要有玩笑了。莱克斯蒂恩太太三十五岁上下,暂且不论身材,将之拉长了看的话倒也还算标致,像个穿着时尚之人。她讲话的口吻总是唉声叹气、牢骚满腹的。她一进来,其他人都站起身来,而莱克斯蒂恩太太则精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在吊扇下面最好的位子上,用她那瘦长的、活像蝾螈的手扇个不停。
  “哦,天哪,这么热,这么热!麦克格雷格先生用他的车来接的我。他人可真好。汤姆,那个下贱车夫又在装病了。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用鞭子好好抽他一顿,让他脑子清醒清醒。在这种大热天儿顶着个太阳到处走,简直太可怕了。”
  由于嫌从自家到俱乐部的四百米路太累,莱克斯蒂恩太太从仰光买来一辆黄包车。除了几辆牛车和麦克格雷格先生的那辆汽车,这可就是凯奥克他达唯一的带轮子的交通工具了,这是因为整个地区总共也没有十里公路。莱克斯蒂恩太太宁可呆在丛林,也不愿放任丈夫不管,因此饱受湿透的帐篷、蚊虫的叮咬和罐装食品之苦;而她的补偿方式就是一回总部就对一些鸡毛蒜皮之事抱怨不止。
  “真的,我觉得这些佣人都懒得让人吃惊,”她叹气道。“您同意吗,麦克格雷格先生?整天价都是些可怕的改革,还有他们从报纸上学来的蛮横无礼,我们如今好像都管不了这些个土著了。在某些方面,他们简直都变得跟国内的下层阶级一样可恶了。”
  “哦,我相信还不至于吧。不过,恐怕民主精神确实正在悄然蔓延,甚至包括这儿。”
  “不多久之前,甚至就是在大战前,他们还老实巴交、毕恭毕敬呢!那时候在路上看到我们经过,他们那额手行礼的样子,多讨人喜欢啊。我还记得我们一个月只付给我们的管家十二卢比,他就像条狗一样热爱我们,真的。再看看现在,他们非得要四五十卢比才行,我发现要想留住一个佣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欠他几个月的工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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