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晶体菊花(4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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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波王子大感惊奇:“这儿?这儿让我不自在。”
  梅萨说:“风流倜傥的情歌王子,把采花当生活,视爱情如生命,还在乎这儿那儿?”
  香波王子睁大了眼睛,想努力看清梅萨的表情,片刻摇摇头说:“对不起梅萨,不是我不爱你,是我自己突然不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不及想清楚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给你唱情歌吧。”
  说唱歌,其实没唱,或者说不像以前那样一往情深地放开歌喉,只是低低地吟哦,声音轻得只有他和他怀里的梅萨才听得清。
  你皎洁的面容,
  就像十五的月亮,
  月宫里的仙娘,
  性命已不久长。
  情歌声里有一种透心透肺的凄楚,还有一种灼伤、吞噬的力量。梅萨哭了。在梅萨的记忆中,在香波王子为她唱的仓央嘉措情歌中,这是惟一的一首:不是为了追逐,不是为了勾引,不是为了猎艳;没有才华横溢,没有得意洋洋,没有自命风流。只有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真情实意,只有绵蜜的深爱和温暖的给予。在梅萨的感觉中,这已经不是过去的香波王子了。
  可惜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体会。梅萨叹口气,说:“快说吧,不能再耽搁了。”
  香波王子诅咒了一句碧秀:“无常鬼,阎罗王,才给我们三个小时。”然后搂着她说“还是舍利子,要知道舍利子直接关联着死亡。以往关于仓央嘉措的死亡有好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仓央嘉措在押解京师的过程中,暴尸荒野,它来源于清圣祖实录和清史稿:‘康熙四十四年,桑结以拉奘汗终为己害,谋毒之,未遂,欲以兵逐之。拉奘汗集众讨诛桑结。诏封为翊法恭顺拉奘汗。因奏废桑结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这是最权威的也是最不可信的说法,因为拉奘汗把仓央嘉措押送北京后不久,便拥立伊西嘉措巴桑布为六世达赖喇嘛,朝廷为了稳定西藏政局,只能认可拉奘汗的做法,官方文件里关于仓央嘉措道死青海的说法只不过是为了给拉奘汗拥立新达赖找个理由。现在有了舍利子,推翻清史稿的说法就更有依据了:既然是‘抛弃尸骸’,哪里来的舍利子?
  “再一种说法是前往京师的途中,仓央嘉措染病圆寂,去了清净佛土。这一说出自七世达赖喇嘛传。旅途中,仓央嘉措依止菩提心念诵许多教诫经文,接见数万汉、藏、蒙古信徒。驻锡当雄时染病,日渐加重。渐次行至青海湖边,使者催请仓央嘉措继续前行,仓央嘉措说:‘从此地起,你们只能驮我尸骨,我再也无法行走了。’又说,‘我一旦殡天,不久即可重会。’内侍们齐聚在仓央嘉措跟前祈请道:‘为圣教众生吉祥,愿我佛留住。若决意要去别土,为了圣教和众生利益,速作转世。’然后大家悲痛祈祷。仓央嘉措说:‘临终无需多言,牢记我平时的话,必有善报。’说罢,摇头三次,口诵大悲心咒,显示生命的最后状态,灵识即向佛天净土升华而去。此后法体请往西宁塔尔寺,火化之时,天空出现众多天神天女,彩虹祥云自北向南飘去。塔尔寺护法预言:‘南方将升起太阳。’预示灵童将转世在南方理塘。因为是七世达赖喇嘛传里的说法,显然有美化前世的嫌疑。六世不圆寂,七世就无法转世,这里说的‘圆寂’很可能只是一种推断。现在有了舍利子,就更可证明此说的不可信,因为活佛火化时示现舍利子是一件大极盛极的事儿,如果是真实记录,不可能不提到。
  “又一种说法跟五台山有关,出处是十三世达赖喇嘛传。书中说十三世达赖喇嘛到五台山朝佛时,曾到过仓央嘉措闭关的一座山洞,并在此念诵大慈悲经二十一日。于是就有人推断,仓央嘉措被押送到北京后,康熙皇帝把他软禁在了五台山,他在那里修行并圆寂。这是最不可信的一种说法,因为仓央嘉措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用闭关静修打发时日的人,他的佛法深染着俗情,修炼是开放式和互动式的,无需闭关,闭关只能损法和戕人。再说软禁等于养虎遗患,五台山跟西藏佛教千丝万缕,僧人教派之间很快就会传开,万一仓央嘉措再次被西藏地方势力利用,内乱就会不可遏止。深谋远虑的康熙皇帝不会看不到这一步。不过这一种说法一直在流传,你现在到五台山打听,五台山的僧人还会把仓央嘉措修行的山洞指给你看。
  “还有一种说法是押往京师途中,仓央嘉措被迫离开押送队伍,遁往各地弘法传教。此说出自仓央嘉措秘传。它说把仓央嘉措押送京师,根本不是康熙皇帝的诏命,而是拉奘汗的主意。他先斩后奏,押解途中才向朝廷报告。当押解队伍来到错那湖畔时,康熙皇帝诏谕前往西藏调解蒙藏矛盾的朝廷钦使恰纳喇嘛和拉奘汗的押送将军唵靼喀:‘尔等将此教主大驾迎来,将于何处驻锡,如何供养?实乃无用之辈。’申饬极严。众人惶恐,感到性命难保,又没有万全之策,便恳求仓央嘉措道:‘为今之计,惟望足下示仙逝状,或者伪做出奔,不见踪迹。若非如此,我等性命休矣。’异口同声,哀恳再三。仓央嘉措当即拒绝道:‘你们当初和拉奘汗是如何策划的?照这样,我是不达妙音皇帝的宫门金槛,不觐圣容,决不返回。’此言一出,恰纳喇嘛和唵靼喀等人觫惧不安,图谋害死仓央嘉措。仓央嘉措知道后又说:‘我没有贪求私利之心,也不想坑害你们,你们既然如此担忧,不如我一死了之。’一个风大雪骤的夜晚,就在库库诺尔——青海湖边,仓央嘉措只身一人,悄然遁去。此后,仓央嘉措云游各地,为他人治病祈福,先后到了尼泊尔和印度,到了西藏各地和回到了拉萨。又怕被人认出来后遭到迫害,离开西藏,来到青海、甘肃一带传教。担任过十三个寺庙的堪布,最后定居在阿拉善,创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格鲁派寺院。公元1746年,圆寂于阿拉善的朝克图库烈庙,享年六十四岁。”
  香波王子喘口气继续说:“仓央嘉措秘传的作者阿旺伦珠达吉出生于蒙古贵族家庭,曾去西藏学经,后出任阿拉善旗第一大寺光宗寺的一世诺门汗大喇嘛,自称是仓央嘉措的微末弟子。他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想仿效西藏模式在阿拉善建立‘政教合一’的制度,结果被反对‘政教合一’的蒙古王爷砍头,并把他的头埋在了城门石坎下。从此后,光宗寺的喇嘛进出城门都不敢从石坎上迈过。
  “但在我的感觉里,几乎所有依靠宗教实现政治目的的人,都会利用佛教对想象力的崇拜而编造有利于自己的宗教神话。秘传的作者想通过‘政教合一’的制度,获得整个阿拉善地区的政权和教权,于是就把自己说成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弟子,而秘传也就成了这位弟子的政教资本。仓央嘉措终生反对‘政教合一’,始终认为人们对权力的贪欲是信仰的最大敌人。他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虔心尊崇他的弟子,就不会是一个对‘政教合一’感兴趣的喇嘛。更重要的是,如果作为六世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没有在库库诺尔——青海湖边圆寂,而是又在教区内的阿拉善过了四十年上师生涯才去世,那七世达赖喇嘛是谁的转世呢?七世达赖喇嘛以后的历代达赖喇嘛又是谁的转世呢?他们岂不都成了冒牌货?维持整个圣教发展的转世传承岂不是失去了根本的依据?”
  梅萨问:“你是说仓央嘉措一定是圆寂了,就在青海湖边?”
  香波王子说:“我的意思是,秘传也没有提到仓央嘉措的舍利子,所以它是不可信的。在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喇嘛诞生以后,仓央嘉措就只能‘圆寂’,如果他不‘圆寂’,还想以一个喇嘛的身份出现在教内,有人一定会强迫他‘圆寂’。要知道‘隐身人血咒殿堂’从来没有消失,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活动。为了圣教免受灾害,他们随时都会启用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护法是需要流血的,信仰是需要牺牲的。再说了,仓央嘉措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圣教不利,即使他在肉体上不‘圆寂’,也会在名分和生存方式上‘圆寂’。”
  梅萨问:“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他会离开圣教,离开佛界,然后隐名埋姓。”
  梅萨说:“做一个凡俗的人?那他能干什么?”
  香波王子说:“他来自门隅山野,什么都能干。更何况他是诗人,是歌手,是仪表堂堂的情圣。他还有别人的帮助,他的至死不渝的情人一直都在帮助他。一句话,有了情人,他就能活下去。”
  梅萨问:“那你认为仓央嘉措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香波王子说:“最接近事实的一种说法是,在押解途中被拉奘汗的人杀害。拉奘汗早就想除掉仓央嘉措,但在拉萨和整个西藏,他只能借皇帝的诏谕把他押送北京,而不能从肉体上消灭,消灭势必引起信民的暴乱。万无一失的办法是,把仓央嘉措押出西藏然后让他‘病故’或者‘圆寂’,其实就是杀害。”
  梅萨说:“我也这么认为,被拉奘汗杀害的可能性太大了。”
  香波王子说:“但接近事实并不等于就是事实,在我的研究里,他先是自杀过一次,然后又面对着被杀的危险。”
  梅萨问:“自杀?为什么要自杀?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香波王子说:“押送队伍经过那曲时,远在新疆的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派三百骑兵拦住了去路。他们仗着人多,要求拉奘汗的押送将军唵靼喀留下仓央嘉措。唵靼喀的押解马队只有一百多人,围在仓央嘉措身边准备以死相拼。仓央嘉措对唵靼喀说:‘不要再为我做出任何牺牲了,我来跟他们说几句。’说着伸出了手,‘给我一把刀。’他看唵靼喀在犹豫,高吼一声,‘给我一把刀。’他带着刀策马走向策旺阿拉布坦的三百骑兵,平静地说:‘我知道准噶尔蒙古的骑兵来这里是要我跟你们去。我若是去,就仍然是六世达赖喇嘛,仍然有宫殿,有华服,有美食,有众生的崇拜,我若是不去,就是死路一条。但对一个诚心修法的喇嘛来说,没有死与活的选择,只有今生与来世的区别。我不会贪图今生的荣华跟你们去,因为我不忍心众生的西藏和蒙古出现两个达赖,更不忍心两个达赖引出两个西藏和两个蒙古。’他闭上眼睛又说,‘啊,众生信仰达赖,不是为了争斗不休,流血不止。’说着,跳下马背,拔出马刀,用金刚舞的姿势挥舞了几下,反手刺向了自己。有人扑了过去,抱住他的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锋利的马刀。马刀脱手了,仓央嘉措反过来抱住救他的人,悲愤地喊道:‘血,血,我怎么让你流血了?‘”
  梅萨问:“这个人是谁?”
  香波王子说:“不知道,当时最靠近他的只有三个人,侍卫喇嘛鼎钦、宁玛僧人小秋丹,还有一个就是后面我会提到的‘蕃女’、仓央嘉措最后的情人。从仓央嘉措反过来抱住对方的举动和不无怜爱的喊声中,我断定很可能是这个情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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