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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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源嗓子眼梗塞了一下,但还是开了口,武书记——
  来,坐坐,赵书记。武双配着手势说。
  赵源从他说话的音调里能感觉到他此时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禁不住再一次翻涌起来。
  坐下后,武双嘴里的话,既不沾能源局,也不提自己的家事,而是询问赵源此次出国的感受,就像他过去从来没有出过国似的。
  在武双的一个飘摇不定的眼神里,赵源突然悟出,怪不得吴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带到国外去,原来老领导是让自己躲开赵源打了个激灵,心腾地跳荡起来,像是刚从一个险境里脱身,魂还没稳当下来呢。
  刚才武双的脑子,确实是开小差了,差到了医院里,那个容人灵魂长久安息的僻静地方
  那天,在医院的太平间里,面对整了容的儿子,武双脸上并没有滚滚泪水,情绪还算控制住了。不过后来,他手上的一个告别举动,还是表达出了一个父亲的沉痛哀思。那一刻,四下里出奇的宁静,五月的阳光,从一排绿得有些油性的杨树头上滑过去,斜着扑向太平间,把几扇窗棂上的玻璃,照出了行云流水般的幻影,使得武双投上去的目光忽一下就破碎了,碎成闪烁的金星银星,让他迷惑。跟随的人看见武双走进太平间时,把背后一缕像是连着他身体的阳光也领了进去。
  在这样的地方,语言似乎永远表达不出什么,不然他武双是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地伫立的,因为一个父亲,站在亲生儿子生命的终点,就是凭本能也会以生命的名义,流露出他对生命的寄情,何况这还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啊!
  武双换了个位置,让一片随他而来的阳光,尽量都集中到洁白的单子上,因为他清楚,在单子下面,盖着的不是一件物体,而是一个因意外而离开他父母亲的青年人,尽管这个青年人活着的时候有很多毛病,比如玩世不恭,比如招摇撞骗,甚至还可能在什么地方有违法行为,可是这一切对他眼前的亲人来说,似乎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实的意义,也仅仅是一个父亲,为他意外而去的儿子送行。武双慢慢垂下头,把两个一直都在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打开,小心翼翼伸过去,抓住白单子的边角,停顿了几秒钟,换了一口气,轻轻掀起白单子。他凝视儿子的脸——由于浮肿的缘故,儿子脸上受损的肌肉纹理,没能在生命停止呼吸时回到自然状态,导致脸皮紧紧地绷着,在没有一点弹性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出晶莹的冷光,武双的喉咙口,猛然滚动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头靠近儿子的脸,两条胳膊微微往外扩张,借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在儿子的黑发里,意外发现了一根银丝,于是哆嗦着手,伸进黑发里搜索那根耀眼的白发。到了这种专注的地步,武双有可能产生幻觉,就是儿子没有死,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儿子这是累了,正在熟睡呢。再看他那只埋在儿子黑发里的手,已经停止了哆嗦,稳稳捏住了那根白发。
  不过他没有立刻薅下这根白发,而是张开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这只手往上一提,就把儿子头上的这根白发取到了手里,送到鼻子下嗅着,嗅了好长时间,然后把白发揣进上衣口袋里。这时他周围的人,流泪的也好,惊骇的也好,呆立的也好,总之是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把最后的告别目光从儿子脸上收回来时,武双在绞痛的心里说,孩子你死了,可是你的右肾,没有死,现在它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活着
  武书记,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赵源直着眼睛说。
  武双吸溜了一下鼻子,意识到这里不是医院,而是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心里使劲挣扎了一下,笑道,啊我没什么。赵书记,我想中午叫上徐局长,另外再找一些人,大家一起坐坐,一来给你接风,二来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说点事。
  赵源皱着眉头说,武书记,我是怕你身体
  武双摆了一下手说,都过去了,你既然能腾出身子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3
  武双这一桌酒席,摆在了上江市里最讲究的能源国际饭店,用的房间是饭店里最豪华的小宴会厅。
  在家的局级领导都给请来了,大家一看武双要的这个场面,心里都不免犯嘀咕,武局长武书记,把酒局设在了这里,看来今天他提过来的事大了,不然他是不会要这个派头的。
  赴宴的人心里都有数,通常在没有商务外宾,或是够级别的重量级内宾,一般情况下,局一级领导是不会推开小宴会厅这扇门的,有些资历浅的局级领导,甚至一年也进不了一次小宴会厅。虽说是自家的买卖,可也得有个封顶的标准,进一次小宴会厅,就算不动酒水,省着消费,也得拿五位数字来说话。
  赵源也没想到武双会把场子摆到这儿。这个小宴会厅,赵源也只进过一次,那时他还是吴孚的秘书,吴孚也是陪商务外宾。
  气氛不同寻常,座次自然就得讲规矩了,武双坐定后,其他局领导不用什么人招呼,就都会量体裁衣了,按正规出场顺序,有先有后落座。在这个过程中,武双始终不说一句话,但脸色也不难为人,就那么干干净净地面对大家。
  徐正坐到了武双右手边,赵源落座武双左边。以往这个时候,在一般的酒桌上,大家就开始嘻嘻哈哈找乐趣了,为后面的酒热身。可是今天,谁的嘴里都不出声,顶多是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拿表情交流一下,样子比上国宴还庄重。
  一盏巨大的塔形天然水晶石吊灯,垂挂在厅中央,剔透华丽,光晕柔和。在厅两侧,洁白的墙壁上,取材于江南水乡的园林浮雕图,透出一股淡雅的气息。罩着白色台布的圆桌,很宽大,十余人坐上去,还显松散。
  桌上的餐具,大多是银制的,唯有筷子的托架,材质是豆绿色玉石,灯光打上去,折射出细腻的清光,与银器上轻盈的光泽交融后一同涌入用餐者瞳孔深处,使得这里的每一双眼睛,由此都变得生动起来,梦幻般转动着,不管是大眼,还是小眼,在这一刻就都有了容人观赏的价值。
  若干个着装讲究,年轻英俊的服务生,齐刷刷立在一幅风景油画下,双手都在身前腿根部叠合,身板溜直,只等主宾吩咐了。
  武双笑道,看来是选错了地方,别说诸位不舒服,就连我,都有点紧张啊!
  这时徐正西服里的手机叫唤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接,还把信号切断了。此时大家的目光都涌到徐正的手机上找轻松,却是没想到他不接机。
  此举,多少有点不像徐正了,徐正有时在常委会上也照样接手机,似乎还没有人看见他像今天这样慢待来电。
  徐局长呀,我看今天你要是不带头放松,我武双就算是折磨大家了,这不成了鸿门宴了嘛!武双说,一脸笑。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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