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手术(2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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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刀子落在乳房之前,她倾尽全力,敛声屏息,捕捉刀子剖开乳房的痛。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
  唐晓南听见刀子刺破了左乳,像屠夫手上的刀,估摸好买主需要的份量,温和地切了下来。因为刀子太快,鲜肉滑嫩,手上并不需要用力,肉便如泥裂开,所以医生的手法轻盈,细腻,刀片像从水上滑过。
  一刀完毕,刀子更显油亮。
  她听见有血涌出来,汩汩不绝。
  左乳像只储满泪水的眼睛。
  大约是血流到了脊背,每隔两秒钟,就有一块纱质的东西擦过肌肤,感觉依然生硬,不像李喊替她拭泪那么温情。她听见虫子在脊背上蠕动,血迹像蚯蚓,越爬越长。忽然间,左乳一阵清凉,前胸像一片旷野,散乱凹凸不平的石头。
  她听见左乳被打开了。
  打开的左乳,像打开了窗户的房子,空空荡荡,冷风飕飕地往里吹灌。她的心脏,原本是在厚墙隔壁,也慢慢地被这股凉气浸濡透了,因而全身一阵发冷。她想到,医生像揭开地窖井盖那样,翻开了左乳,除了血肉模糊,她不知道那里面还储藏了什么东西。
  她没有疼痛,一点也没有,只发现一股游走的冰凉,冰凉在游走。
  冰凉坚硬,冰凉像撒水车,令街道一路洁净与湿润起来。
  她想起左乳,在李喊掌中敏感的温暖,现在像是一堆塑胶。
  唐晓南见自己除了安静地躺着,几乎没有别的事情需要配合,蓦地生出一股无所事事的情绪来,就好像恋爱到一定的阶段,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有意识期待的疼痛并没有来,而且似乎真的不会来,正如某些时候,在过于平淡的生活中,找不到活着的感觉,便十分渴望和李喊大吵一场。
  做一次手术,如果不知疼的滋味,就如做ài没有高潮,也是遗憾一种。唐晓南因而莫名其妙地失望了,尽管她怕痛。
  现在,她真的希望有一点疼,好让自己知道,医生们到底在她的左乳干什么。
  其实,唐晓南也不完全是怕痛,她可以让别人把她手臂掐出血,也不动弹一下。因为眼睛看得见,失去了想象的自我恐吓,疼痛感随之减弱。正如一个人不是怕黑夜,而是怕撞见黑夜里的怪物那样,唐晓南有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她不知道那怪物什么时候出来(手术刀),以什么样的势头出现(痛的程度是否在忍受范围内),要进行一番什么样的肆虐(痛的时间度)。而她和李喊的关系,就像那随时有怪物出现的黑夜,看不到光亮,说不定某个时刻,突然一把无情的刀,把她从他身边切割开来。
  拿爱情与现实撞击的,不是白痴,就是弱智。唐晓南不傻。
  唐晓南确信不会有痛了,精神慢慢地松驰下来,这才有些放心地把左乳交给了医生,不再有心理负担。但转瞬间,她又对左乳产生了内疚,像没有照料好别人托付的孩子。
  自认识李喊后,唐晓南的左乳异常敏感,她分不清李喊和敏感左乳之间的关系,搞不清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她怀疑是那个一厘米的肉瘤在作怪。于是她又担心,把瘤切除后,左乳留下可怕疤痕,如果它的感觉变得迟钝,谁会再重视它?在性爱中推波助澜的左乳,哪一个部位可以替代它的敏感?
  爱,就是最敏感的部位,无可替代。李喊嬉皮笑脸地说过。
  李喊与唐晓南迅速同居后,每到周末,他仍是要回家和父母呆两天。李喊在经济上没有完全独立,一直与父母同住,在外面学英语考雅思,谎称与同学住一起。某天夜里,因为一件小事,李喊与唐晓南争论了半夜,李喊的某句话激怒了唐晓南,她请他滚回去。到下半夜,两人似乎和好了。早上李喊像平时那样告别,然后一连失踪了三天。三天后的清晨,李喊敲开唐晓南的门,抱着她放声大哭。唐晓南睡眼惺忪,吓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离不开你了。李喊喊了一句,把唐晓南抱得更紧,似乎永远不会撒手。唐晓南心里一震,脸紧贴他被风雪冻冷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透露了两层信息。一是李喊准备随时抽身而去,他和她在一起,只是调节一下生活。那么,之前他到底爱不爱唐晓南?什么时候爱上了唐晓南?唐晓南不知道,恐怕连李喊自己也不知道。二是李喊已经下了决心和唐晓南分道扬镳,走后才发现已经离不开她了,因此证明李喊是狠了心的。离不了,怎么办?延续肉体的欢娱,直到彼此厌倦,听说只有这样,才没有遗憾。
  李喊长相有些出众,很能吸引街上女性的眼球,在唐晓南看来,那些女孩或者女人的眼神,显然是十分渴望与李喊上床的。唐晓南深知自己并非艳丽逼人,且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这便注定了与李喊的爱情没有根基,不能枝繁叶茂,私下底便如某首歌唱的那样:该爱的就爱,该恨的就恨,要为自己保留几分。所以,对于李喊的爱情,唐晓南既惊喜,又惶恐——她实在分辨不出来,李喊眷恋她什么;假定爱情真的劈头盖脸地来了,到底还要不要保留几分?
  大约是那一厘米的肉粒又不见了,或者医生原本就模棱两可,这会儿,唐晓南又听见医生在左乳里翻找,像清洁工在垃圾堆里淘选、掂量,戴着胶手套的指头沾满了血。左乳已经不是乳房,是屠夫案板上的五花肉或者其它,医生像个买肉行家,唐晓南从医生的手指头上感觉到了。她只能听见一些沉闷的声响,像有人在弹扯橡皮筋,声音似乎从隔壁房子里传来,她知道医生动用了剪刀。
  不行的话,只有大块地切除了。左侧的医生说,听起来像蒋介石屠杀共产党的策略。唐晓南感觉医生手指的捏摸变成了敲打,心里一紧,不敢想像那是怎样的一大块。
  那恐怕会影响哺乳吧?右侧是李喊的爸爸,他的话让唐晓南感到温暖。
  哎,那只有慢慢找了,不知麻药够不够,喂,如果觉得痛,你喊一声!唐晓南听见左侧的医生拧紧了眉头朝她喊。
  天啊!唐晓南绝望地啼紧牙关,立即后悔刚才因为不痛而产生失望。
  唐晓南又想起夜里的时候,李喊低声说,有了快感,你就喊出声音来啊,越快感越喊,越喊越快感!现在是医生叫她喊,有了痛感就喊,喊了就加麻药。嗯!她狠了劲,试着发出声音,她忘了夜里快感时,是怎么叫的。她想把痛想像成快感,然后叫喊,然后便有了快感。
  痛就要从不知名的地方来了,唐晓南惶惶地忍耐,像等待快感那样,等待它从遥远的地方抵达自己的肉体。刀子在左乳里拨来弄去,凉意越来越深,越来越真实,唐晓南的右手紧紧抓住手术床沿,手触到铁床架的冰冷,心里一凛。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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