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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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期越来越近了,四月底的时候,我在给学生们讲一堂色彩构成课,突然接到一个外地的电话,是七月。我很意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问她,在哪,过的好不好。她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姐,我想你们了。然后就没话了,好象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却终于没说出口。这么些年,我们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我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她在我面前也一直很内向,所以我很奇怪,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两人都沉默着,我竟然觉得有点尴尬,就笑了笑,说,傻丫头,想我们就回来呗。再说,我的婚礼你是一定要来的啊!对了,带你男朋友一起来吧。她也笑了,说,会的,我们一定来。话说的好象很艰难,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虚伪和客气,我想她也一定有同样的感觉,因为说完话她一直在沉默。我正想问问她最近怎么没给妈妈打电话,她先开口了,说,那,姐,你忙吧,我先挂了。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多余的说了句叫她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陌生起来,因为,我们也曾那样接近过。
  过了几天,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去上课,经过传达室的时候,老张头叫住了我,说有我的信。大学毕业后我就没写过信了,再说,现在都发电子邮件了,谁会给我写信呢。信封上只是很简洁了写了收信地址和我的名字,没有落款。我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拆信。
  信居然是七月写给我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很简短的几句问候,和对她在深圳生活的介绍,叫我们不用为她担心,只是,她在信的末尾说,姐姐,你一直是我崇拜的人,我想象你那样的生活,却做不到。
  为了最后这几句话,我晚上回家了趟在床上还在想。男朋友问起我,我给他看了信,他笑了,说,想不到你还有崇拜者啊?我打了他一拳,他顺势拉我趟下了,关了灯催我睡觉。黑暗里,我盯着天花板,想起我和七月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也说,她崇拜我,以后要跟我一起考大学。可现在,她却在遥远的深圳,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
  收到信的第三天,我已经快把信的事忘了,下班后,我们要去取婚纱照。记得那天照的时候,摄影师一直在夸我穿那套紫色旗袍很漂亮,男朋友看我的眼神也特别的亮,想想,应该出来的效果很棒呢。我有些心急想看结果,还没到下班的点就溜出来给男朋友打电话,叫他来接我一块去。
  我站在学校门口等他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以为是他,接通了就喊,到哪了?结果是个很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很急促的说,姐姐,七月出事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你是谁呀?
  七月出事了,你来一趟吧!他又说。七月我才想起来
  他一定是鼓手了,我们在家很少提他,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七月又出什么事了?我问他。说实话,我并不怎么着急,因为我听的太多次了,她总是在出事,而我知道,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快不行了,在医院鼓手的声音明显的带了哭腔,你来一趟吧,她说只想见见你。
  看样子不象是假的,我也有些蒙了,挂了电话赶紧给男朋友打电话叫他先别过来,先去车站帮我订最快到深圳的车票。他说最快也要到后天才有票,我突然有种预感,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七月了。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其实,每次想起七月都会让我很难受,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我总是在回避有关她的一切,我尽量让自己不去在乎她,可这一刻,就要失去她的感觉深深的唤醒了我有关她的所有记忆。小时候她怯怯的眼神,她讨好的端给我的水果,她小心的问我数学题,她偶尔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每次回家我的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卧室
  我有些受不了了,我决定飞过去。还好,附近的酒店还可以定到第二天上午的机票,拿了票回家,觉得安心许多。我简单收拾了行李,还带上了买给七月的,准备让她在我的婚礼上穿的裙子。我怕她没有合适的衣服来参加我的婚礼,就估计着尺寸给她买了一套,是粉红色的,应该很适合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害怕电话又响起,可又担心万一他们再打来,我睡着了,没有听见。男朋友见我这样子,说,要不,你打过去吧,先问问情况。我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打,我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还是先睡觉吧,反正明天就过去了。她每次不都是这样吓唬我们的吗,没事的。
  我从深圳的机场大巴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鼓手。在人群里,他总是很特别,因为他的一头长发和高大的身材,而且,凭心而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可他看起来特别憔悴,眼圈黑黑的,还带着血丝。我不禁担心起七月来了,赶紧问,她呢?人在哪?
  他低着头走路,也不搭理我。我有些生气了,拉住他问,说话啊!我们这是去哪?他突然哭起来,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号啕大哭着,仰起头向着那些让人头晕目眩的高高的混凝土建筑,长吼了一声。路人纷纷侧目,都远远的避开我们走,却还都在回头看。我被他的举动吓坏了,我不敢去拉他,心却象打鼓似的开始咚咚的跳,我想到七月是真的出事了。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七月,她躺在那里,那么安静,脸色还是红润的,好象刚刚睡着,她甚至比我印象里任何时候的七月都要漂亮,白色的床单在阳光里有些反光,给她的身体添了一丝神圣的气氛,让躺在那里的她看上去象个天使。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原来她的五官真的很象表姨,甚至还有些象妈妈,或者有些象我,她的嘴角还微微上扬着,表情淡淡的,就象她以前每次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样子。我拉她的手,已经僵硬了,冰凉的,我才想起她是真的走了。
  七月割腕了。那道口子被缝过了,象蜈蚣一样爬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看上去有些触目。鼓手后来告诉我,那天,他们两人躺在床上聊天,说起死亡,七月突然问他,有没有勇气跟她一起去死,他说,当然拉。七月就拿出了一把小刀,那只是一把小小的刀,小到只有小拇指那么长,鼓手就笑着在自己胸口比画,说,来,这里,并闭上了眼。七月咯咯笑着,却并没有过来。鼓手再睁开眼时,发现七月已经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四溅。她割破了自己的静脉。鼓手没想到,那把小小的刀,是那么锋利。
  他捂着她的伤口,拖她去医院,却没有一辆车肯带这两个满身是血的人。七月慢慢在昏迷,等他终于抱她到最近的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鼓手告诉我,七月一直在笑,咯咯的笑,很开心的样子。他说这些的时候,眼泪就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肆意横流,我觉得我应该恨他的,或者揍他几拳,却又好象恨不起来。他那么伤心,他说,他答应她跟她一起死的,现在她一个人孤单的去了我开始觉得,七月是属于他的,他们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而我们,只不过是出现在七月生命里的路人,我甚至都没有流眼泪。
  七月的骨灰我要带回家,给父母一个交代,难以想象他们知道后会怎样的伤心,我只是跟他们说七月病了,他们居然也没有多问。鼓手执意要跟我一起回去,他说要去拜访爸爸妈妈,谢谢他们把七月养大。我害怕爸爸妈妈见了他会更控制不住自己,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没想到回家后,爸爸妈妈只是礼貌的招呼他,并没有让他难堪,到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鼓手艰难的给他们讲完事情的原委,并把七月的骨灰交给了他们。爸爸一直安静的坐着,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我突然发现曾经在我眼里象一座山似的的爸爸已经瘦小的如同孩子般了,他一直紧紧抓着妈妈的手,显然是想安慰妈妈,却显得比她还要无助。我那可怜的妈妈一直在流着眼泪,可是神情却是淡然的,看上去甚至比不上以往七月出事的任何一次伤心,可我发现,她一下子老了好多。她为七月已经操碎了心,她总是在担心,怕辜负了表姨的重托,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这次,她终于再也不用担心了
  七月的葬礼安排在两天以后,我给男朋友打电话说就在家里住下了,也许我在这里多少能给他们一些安慰。晚上很晚,我看他们都睡下了,才回自己房间,其实是我跟七月的房间,这里后来一直是七月单独住的,到处都还是她的东西。我一时睡不着,就起来整理她的遗物。靠墙的书桌上有一排书,我翻了翻,都是我以前买的童话,有的还是我小学时考了双百分的奖励。都已经很旧了,却被细心的包了书皮,整齐的摆放在一起。我随手拿出一本格林童话,那曾经是我童年时的最爱。翻了翻,掉出一张很薄的玻璃纸,我拣起来放在台灯下看,是一张小人象,画的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应该是临摹的,我记得格林童话里有这副插图。画的很细致,不过线条不太流畅,很多地方看上去有些生硬。这应该不是我画的。再打开书,果然每副插图前都有一张这样的纸,有的好象还没有画完。
  七月什么时候也喜欢画画的?我想起,大一暑假回家的时候,我在家画水粉画,她一直安静的在一旁坐着看,我出去上完厕所回来,发现画上多了几道不太协调的色彩,当时我没有说什么,也没问她,只是用颜料盖上了。现在想起来,大概她是想尝试一下,如果我当时问了她,也许从此她会真的接触到绘画,我们也许也会因为这个而亲密很多可她自己从来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问过她。
  她的抽屉里还有几封信,有两封是同一个人写的,看笔迹就知道,另外的看样子都是男孩子写给她的情书,有的在封面上画了大大的心,有的写了“131420”的字样,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那应该是她上中专时候的事吧。抽屉里还有个小小的笔记本,上面是一束洁白的马蹄莲,躺在淡绿色的底上,很素雅。我打开来,扉页上写着:
  今天我18岁了,我终于长大了!我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下面还画了一朵花,和一个小女孩的脸。老实说,画的并不好,不过小女孩张着大大的嘴有些夸张的笑着,看上去倒是很喜庆。看样子这是她的日记。记得她18岁生日不久,就辍学回家了。难道,就是她说的要自己养活自己?
  我有些着急的想知道答案,赶紧翻开了日记本,可里面并没有很多文字,大多数只是记下了日期和天气,偶尔她会画点什么,可一看就知道是随手画下的,好象并没有什么深意。我有些失望的把日记本放了回去。
  看样子,七月并不想让我们了解她。
  我在另一个抽屉的角落,发现一个盒子,里面是我以前送给她的那些小玩意儿,装了满满一盒子。看见这些东西,让我想起了曾经我们最亲密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我干什么,她总是安静在呆在一旁,有时候我把借来的童话书拿出来跟她一起看,我们就趴在床上,在鹅黄的台灯下,一同翻那本小小的书,妈妈催我们睡觉,我们就把灯调暗,用帘子挡着光,假装睡着了。我还能想起七月的样子,那时候,她抿着嘴笑,看上去有点调皮,就象任何一个可爱的十几岁的少女。可那样子的七月,我却很少见,大部分时候,她是安静的,甚至有些漠然。
  七月的葬礼有些冷清,来的大都是父母的朋友。七月的舅舅,也是我的表舅,和她的一个姑姑,代表他们一家来了,其他的亲戚都没露面。这些年,七月一直在我们家,跟他们来往很少,加上他们都在乡下住,来一趟也不容易,就更疏远了,七月在世的时候,估计也不认识他们。从墓地回来,父母的朋友们都回去了,只有表舅和表姑姑一同回来了,我招呼着他们进屋坐下,给他们拿了水果和糕点。爸爸妈妈一定是累坏了,回家都坐在沙发里没动。也没跟表舅他们说话,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可表舅好象并没觉察,他们一个劲说着些安慰爸爸妈妈的话,无非是些“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的命,由她去吧”之类,又唠叨起表姨的不是,说是她自己做的孽,才害了一家人,连累了他们不说,现在把七月也害了我看爸爸妈妈都紧锁着眉头,神情已经很难受了,怕他们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了,赶紧扯开了话题,问起了他们在乡下的情况。于是,他们又开始抱怨今年的天气,害他们收成不好。晚上,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我请大家到外面吃饭,爸爸妈妈没胃口,早早的在家睡下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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