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麦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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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奶奶拜过年之后,两个人又来到河边寻找昨天没有打透的冰眼。不远处有好几拨孩子三五成群的玩耍,不时传来肆无忌惮的欢笑声。二踢脚的声音回荡在高空,抬头望去,幸运的话能看见倏忽即逝的火光,大多数只是飘逸的一阵轻烟,悠闲自得与清朗的瓦蓝天空化为一体。杨天岭害怕放鞭炮,但他喜欢二踢脚响彻云霄的那一声清脆,完全不同于闷声闷气的第一响,每当包裹火药的纸屑从高空纷纷坠落,他的内心会有种不可名状感受,引领无限遐思。想什么呢?小雪蹲在冰上伸出手,示意他拉着他向前跑。今天她穿了一双崭新的旅游鞋,她说鞋底光溜着呢,拉起来肯定省不少劲儿。但他没感到少用了多少力气,便调侃,你吃好东西吃多了吧,这么重,差点儿拉不动了。胡说,这几天哪能长那么多肉,我看是你不想拉吧,不想拉就算了。小雪站了起来,就要往岸上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拦住她,而是跟着妹妹一起走到了岸上。到了岸上以后,他拉起妹妹的手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走吧。小雪不明所以,带着新奇跟着他走。
  是一处荒草地,各种不同的野草尸体以自然形态呈现在他们面前。四周没有人影,几只灰蓝色的山喜鹊在树枝间翻飞,影子同叫声落于草间。杨天岭从兜里掏出火柴盒,弯下腰,用手做弧形,划着了一根火柴。被西北风吹了一冬的野草早已没了丁点儿水分,与火稍一接触便以熊熊之态示人,不时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杨天雪还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与烈火面对面,她拍着手跳起来,嘴上说,要是晚上肯定更好看。杨天岭点头,然后说,十五那天夜里我们去抡火球吧,那才更叫精彩,保证你看得大气不敢出。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她笑出了声,不过她没有表示一定要去。虽然她早知道抡火球很好玩,可这是属于男孩子的游戏,况且一般情况下回家都是很晚的,所以爸爸妈妈不会赞成她夜里出去。
  直到快吃午饭了,他们才向村中走去,身后的草地留下一大片黑色的灰烬。还有几天就快打春了,远远望去,村头的柳树脑袋显出淡淡的青色。充足的阳光照在镜子似的冰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偶尔会有空灵的咔咔声传入耳中,含着木鱼的干脆和悠荡,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一样。两个孩子知道那是冰层开裂时发出的声音,俗话说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准来,所以他们能够安然地在冰上打闹嬉戏,只要小心点儿别在渔人钻开的冰眼附近溜达就是绝对安全的。快走到村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小雪说,那个人好像是王老师。杨天岭仔细看了看,没错,短发妇女头,墨蓝色大褂,除了她还能是谁呢?她在干什么?好像找什么东西吧?杨天岭看见王老师用手掩住刺眼的阳光,四下环顾,便问堂妹。小雪点头,好像是,准是又在找她那个傻女儿呢,昨天我听我妈说她那个傻女儿跑丢了,后来在大桥根下那个麦秸垛下面找到的。哦,杨天岭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还不管好了,今天怎么又让她跑出去了,真没记性。咱们绕道走吧?杨天雪问堂哥。他点头,两人顺着破边小路抄近路回家。
  午饭时,杨天岭跟爸爸妈妈说,刚才我去溜冰的时候,遇到王老师在大坝上找她的傻闺女呢!爸爸妈妈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有些差异,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原本他带着玩笑的口吻来说这件事,他认为完全能够当成饭桌上的笑料,就像发生在村子里很多有惊无险而且好笑的事情是一样的。他觉得父母会笑得比较开心,就算没有笑,至少也不会像现在似的保持沉默,跟没有听见似的。过了一会儿,大概杨天岭吃了半个馒头的时间过去后,妈妈首先提出了那个话头。她对爸爸说,摊上一个那样儿的真不省心,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爸爸不咸不淡地说,找个人嫁了呗,又不是特别傻,还是有人要的。妈妈不屑,谁会要一个累赘呀,说不定将来生孩子都要遗传。爸爸接着说,不会遗传的,她是小时候得病留下的,又不是天生的。你没听说过瘸驴对破磨吗,也找一个残废的肯定能成。妈妈哼了一声说,我看人太缺德了,老天爷也会惩罚他,挣钱多有什么用,这可是一块儿心病呀。爸爸见杨天岭一直在注意听他们俩说话,就不再往下说了,转过话头对儿子说,以后别去溜冰了,过几天打了春,就该开化了,你又不会游泳,掉下去怎么办?     永远这个字眼在孩子眼里才有意义,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不朽的,虽然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一年年更换成大号。转眼间,还有两天就到了开学的日期。今天是正月十五,杨天岭吃了六个元宵就和一群孩子跑了出去。他不喜欢吃元宵,太甜了,馅儿是过年时剩下的糕点弄碎了和红糖拌在一起,皮儿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粘高粱面和的。更重要的是杨天岭惦记着抡火球,兜里装了两盒火柴,拿上早准备好的笤帚疙瘩还有一大堆废弃塑料就出发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儿子还没回来。杨青云有些待不住了,他拿上儿子的皮夹克打算把他找回来。出了门才发现月亮躲进了云层里,说不定会下雪。他想起去年中秋是阴天,不是说八月十五云罩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吗,看来这不只是一种巧合。他不知道儿子具体到哪儿去抡火球了,但他觉得应该就是村里人常去的那块儿挨着河边的自留地。眼下那里是正欲返青的一片麦田,广阔而且不容易发生火灾,还有就是目前经雪后颇为松软的麦地需要人来踩踩,有助于麦苗扎根吸收更多的水分。
  来到麦田时,抡火球已然进入尾声,麦田里是一些还未完全烧尽的笤帚疙瘩,有些还在燃烧的是因为上面的塑料还没有燃尽。人已经不多了,七八个黑影也是准备打道回府的架势。他没有在那几个黑影中看到儿子的身影,只好继续向麦田远处走去,心里叨咕着,这小子去哪儿了。走了一会儿,天色似乎更加黯淡了,连月亮躲在哪片云层里都找不准,气温也好像越来越低,他攥紧手里的皮夹克,忽然想到了河边。
  河床像一条巨大的玉带沉静地环抱着小村以及附近的一切。岸边的杨树最细的也有成人的大腿根那样粗,这些老士兵有很多要比杨青云的年龄都大。它们和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白天他们其实是休息的,到了晚上才会吸取营养暗地生长。特别是在冬眠了三个多月,万物复苏的时节,它们再也不用害羞,疯狂地生长。只要静下心来,就能听见它们拔节的声音。他走了十分钟左右,依然见不到半个人影,心里不光是焦急更有些害怕了。
  他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喊了几声后连回音都听不见,好像跌进了黑暗的深渊里一点回复也没有。他来到冰面上继续喊着,杨天岭,杨——天——岭,杨天岭,杨——天——岭反反复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嗓子干涩,还有些嘶哑。实在喊不出声了,只能大睁着眼睛四处寻找。正当他开始往不好的方面想时,耳边响起了儿子的声音,爸——爸,我——在——这——里,快过来。他听见了儿子的召唤,循声而去,想对儿子喊这就过来,可是嗓子像被人捏住了一样,只能发出细小的低音。儿子的呼唤不断传来,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的一个黑影,黑影仿佛也看见了他,朝他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知道儿子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搂着儿子,能感觉到身体的轻微颤抖。他安慰着说,没事了,爸爸来了,咱们回家。儿子挣脱了他的胳膊说,爸,我没事,你跟我来。不由分说,杨天岭拽起爸爸的手往前走。杨青云好奇地跟在儿子身后,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岸边躺着一个人,杨青云壮着胆子蹲下来细看,竟是王老师的傻闺女。他摸了摸她,身上冰凉,看来衣服已经湿透了,不住地哆嗦。他没有过多考虑,背起了她。父子两人快步往回走。路上杨青云问了儿子事情的原委:杨天岭发现傻闺女时,她的一条腿已经掉进了冰窟窿里,杨天岭好不容易把她拽了上来,不过她太沉了,没有办法弄回家,只能等着家里来人。他心想这小子难道一点儿也不害怕吗,连他黑夜里碰见活人还要把心吊在嗓子眼呢,更何况一个趴在冰眼旁边半死的人呢。他告诉儿子,你应该先到家去报信找人的,一个人在那里等也不是回事,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的,只要我不回去,杨天岭跟在爸爸后边说,此刻他的声音已经底气十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恐慌。
  为了快点儿到家,父子俩抄了近路,决定从那片麦田斜穿过去。四周出奇的静,能听见呼吸和脚步声。也许是走了长时间的夜路,杨青云感觉已经习惯了黑暗,很多东西都能看得清晰了,脚下黑色松软的土地以及青黄色的麦苗都显出了本色,仿佛有什么东西照亮了似的。父子俩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真亮!不知何时,圆满的明月已经钻出了云层的包围,如水光芒覆盖了一切,在父子俩黝黑的头发上静静流淌。
  2005年7月24日零时北京知春路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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