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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四爱玛等莱昂等了三刻钟,最后跑到他的事务所,还是不见人影,心里瞎猜测,怨他无情,又怪自己软弱,额头贴着玻璃窗,闷闷不乐过了一下午。
  她气坏了,恨死了莱昂。在幽会的时候爽约,在她看来不啻是一种侮辱。她还找出其他种种理由,来说明自己应该摆脱他:他这个人没有一点大丈夫气概,软弱,平庸,比女人还优柔寡断,而且又小气,又胆小。
  过了一阵,平静下来后,她又觉得自己也许把莱昂想得太坏了。不过,贬低我们所爱的人,总免不了会使我们与之疏远一点。偶像是碰不得的,一碰手上就会留下金粉。
  此后,他们越来越经常谈一些与爱情无关的事。爱玛在给莱昂写的信中,谈的是鲜花、诗歌、月亮和星星。这些正是爱情减弱之后天真烂漫的话题,无非是试图借一切外在因素的帮助,给爱情注入新的活力。爱玛一次又一次指望,下次去卢昂,一定会尽情欢娱,可是事后自己也承认,一切平淡无奇。这次失望很快被新的希望所取代,爱玛更加热辣辣、情切切回到莱昂身边。她急不可待地脱衣服,抓住紧身褡的细带子一扯,带子像一条水蛇,哧的一声绕着她的腰溜下来。她赤着脚,踮起脚尖,再次走过去看看门是否关上了,然后身体一抖,就把所有衣服抖落在地上,脸色苍白,默不作声,神情严肃,扑到莱昂怀里,浑身上下,久久地颤抖不止。
  然而,从她那冷汗涔涔的额头上,从她那喃喃低语的嘴唇上,从她那失神的眸子里,从她那双臂的搂抱中,莱昂感到,有一种异常的、模糊的、令人寒心的东西,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们之间,仿佛要把他们分开。
  莱昂不敢盘问她,但看她那样经验丰富,心想她一定经受过形形色色痛苦和欢乐的磨炼。过去令他着迷的东西,现在令他有点害怕了。再说,他对爱玛越来越深深地独占他产生了反感,怨恨爱玛取得了这种持久的胜利,甚至竭力不再爱她。可是,一听见她的皮鞋响,一切决心立刻土崩瓦解,就像酒鬼见了烈酒一样。
  爱玛呢,对莱昂关心得的确无微不至,从菜肴的精美,到服饰的讲究,甚至见他目光里流露出倦意,也不放心。她从永维镇来的时候,常常怀里藏几朵玫瑰,一见面就抛到他脸上。她担心他的身体,指点他的行为,暗暗祈求上天保佑,让他永远留在她身边;她弄了一枚圣母像章,挂在他的脖子上,还像一位贤母,经常问他与什么人交往。她说:
  “别理他们,不要出去。只想咱们俩,把爱倾注在我身上!”
  她很想监视莱昂的生活,产生过派人到街上跟踪莱昂的想法。旅店旁边总有一个闲荡的人,经常与旅客搭讪,去找他一定不会遭到拒绝……不过,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唉!活该!就让他欺骗我吧,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在乎呢!”
  一天,他们分手早,爱玛一个人沿着大马路往回走,瞥见她待过的那座女修院的围墙,于是在榆树下的一条长凳上坐下。当年在女修院,生活多么平静啊!按照书本上的描写想象爱情,那种感情真是妙不可言,如今多么令她向往啊!
  结婚后头几个月的情形,骑马在森林里的逛游,跳华尔兹舞的子爵,歌唱的拉嘉尔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她眼前……突然之间,她觉得莱昂与其他人一样遥远。
  “可是,我爱他啊!”她心里说道。
  爱又怎么样!反正她不幸福,而且从没幸福过。为什么人生总不如意,为什么世界上什么东西也靠不住?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男人:他强壮而又漂亮,勇敢、热情而又感情细腻,具有诗人的心灵和天使的外貌,怀抱竖琴,仰望长空,铿锵的琴弦奏出柔婉缠绵的情歌?如果有,她为什么就不能凑巧遇到呢?啊!真是人生如梦!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追求,一切都是虚假的!
  爱玛成天心里装着的尽是自己的情呀爱呀,绝不为金钱操心,恰如一位公爵夫人。
  然而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形容猥琐、满脸通红而又秃顶的人,自称是卢昂的万萨尔派来的。他取下别住绿色长大衣口袋的别针,别在袖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客客气气递给爱玛。
  那是一张爱玛签字的七百法郎的借据,是勒乐转给万萨尔的,尽管他曾保证不转给任何人。
  来人一直站着,浓重的金黄色眉毛遮住的一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满屋子打量一阵,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问道:
  “怎样给万萨尔先生回话?”
  “这样吧,”爱玛答道,“你告诉他……说我没钱……下星期才……让他等一等……对,等到下星期。”
  那家伙二话没说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中午,爱玛收到一张拒绝付款警告书,上面贴着印花,还有好几处用粗体字印着“布西事务所承发吏阿朗律师”的字样。一见这份公文,爱玛吓坏了,连忙慌慌张张跑去找布商。
  勒乐在地板上呱嗒呱嗒拖着木头套鞋,在前面引着包法利夫人,上到二楼,进入一个窄小的房间,往宽大的草垫扶手椅里一坐,问道:
  “有什么事?”
  “你看。”
  爱玛把警告书给他看。
  “唔。找我有什么用呢?”
  爱玛火了,提醒说,他曾保证不把她的借据转给别人的。勒乐承认这是事实,但又说:
  “不过,我也是走投无路,当时刀都架到了我脖上啦。”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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