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7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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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坤茗通过独立师的长途台,把电话要到了章阿姨家里,贺先豹接的电话。这段时间,老太太的病请已经稳住了,贺先豹也可以脱身回家休息了。丛坤茗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问贺先豹:“先豹,章阿姨有没有给哪位首长说过我的事?”
  贺先豹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过。就是同某某某首长说的。首长当时就让秘书记下了你的单位,说这样的好同志应该提起来。后来某某某首长的秘书同某某首长的秘书联系了,得到的答复是,现在从战士中直接提干控制十分严格,就是提起来,没有文凭,也还有很多问题。某某的秘书提议安排你先进军校,既能解决身份问题,也能同时解决文凭问题,一步到位。母亲她老人家同意了。”
  丛坤茗说:“阿姨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过了考学的年龄了,再说,我根本就没有做考学的准备,你让我怎么考?”
  贺先豹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笑说:“老太太把这些话都跟某某某首长说了,某某某首长只是笑笑,某某某首长的秘书私下里跟老太太说,贺司令当年一个连被敌人两个团包围得水泄不通,都照样能突出来,比起老司令,这点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你就放心吧,年龄不是个问题,考试成绩也不是个问题。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丛坤茗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出来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办成这样,她说不清楚她流泪是因为什么,是感谢章阿姨还是被章阿姨委屈的——老人家已经病成了这样,她不能责怪她,可是老人家却给她帮了一个很大的倒忙。
  丛坤茗对着话筒说:“先豹哥你帮我一个忙,跟章阿姨说一声,请某某某首长取消对我的帮助。”
  贺先豹在电话里嘘出了意外的一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想留在部队吗?”
  丛坤茗说:“我想留也不能这样留啊。你知道现在出现什么情况了吗?我们这里就一个考学指标,早就落实给我的一个战友了,她都复习大半年了,这下好,被我顶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啊?这个学我说什么也不能上。”
  贺先豹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结果,在电话里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我跟老太太再说一声,请某某某首长的秘书再给某某首长的秘书打个电话,给你们教导大队增加一个名额不就行了吗?”
  丛坤茗说:“不,这样也不行,我绝不会走这条路。你跟阿姨说,如果不收回成命,那就是帮我的倒忙了。”
  九
  果然,丛坤茗顶替楚兰考学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七中队。
  凌云河对魏文建和谭文韬说:“没想到没想到,丛坤茗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就凭这一点,我就看不起她。”
  魏文建说:“你凭什么看不起她?为了进入这个七中队,你还不是同样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你挤掉的人还少啊?”
  凌云河说:“我的所有的手段都是光明磊落的,我完全靠自我奋斗,靠的是本事,拉靠山找后台算什么玩意儿?”
  谭文韬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咱们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要瞎议论别人,尤其是凌云河不要在丛坤茗面前表示不尊敬。也许事情并不是咱们想象得这么简单,话说早了容易伤人。咱们当男人的,别的事情做错了还可以改正,女孩子的心伤一次就是一道疤痕。”
  凌云河说:“今天下午楚兰来找文书统计本周成绩,我问了她,她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你们说还是不是?明摆着的嘛,她们本来很要好,如果没这回事,不用别人了,楚兰本人就会给丛坤茗辟谣。”
  谭文韬说:“利己之心人皆有之,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有竞争,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凭我的感觉,丛坤茗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咱们不要乱猜疑了。先把你我自己管好。你凌云河要是路见不平,那就是自作多情了,让韩副主任知道了,没你的好曲子唱。”
  大家这才把这件事情放下。
  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增加了,阵地业务,射击理论,战术勤务,军事地形等科目都进入到全面复习阶段,还有叽哩咕噜的英语,光背单词就要耗去许多脑力。精神是高度紧张的。白天一天劳累下来,到晚上大家就像是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出来,浑身筋骨散了架。
  终于有人熬不住了,主动提出来退学。最早提出来退学的是三区队的望绪森,此人的父亲是某省某市某区的公安局长,复员回去也可以安排一份好工作。
  大队做不了主,又请示军区,萧顾问发下话来,愿意退学的给予批准,就地复员。接着这股风,有几个家庭条件较好的,复员后能够顺利安排工作的,也都摇摇欲坠,又陆续退了三个。
  但这股风很快就被刹住了。
  韩陌阡在政治课上宣布,可以退学,但不提倡退学,大家都是军人,应该培养自己的毅力,军人应该以军人的方式标定自己命运的标尺。目前决战尚未开始,胜负未见分晓,就先丧志,不是军人应有的姿态。
  如此以来,军心稍微稳定了一些,剩下的五十七个学员,看来是铁了心要参加最后的角逐,直到决定性的冲刺结束。
  这就看出“勇气”了。用韩副主任的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长城,无论是雄踞一方还是被打下阵来,都问心无愧了。
  韩陌阡几乎每个夜晚都要到七中队查铺查哨。薄薄的月光融进薄薄的冰碴上,轧出轻微的响声。进到屋里,先查看一番门后巨大的老虎灶的火眼,看看是否堵死或者过于旺盛,将灶边正在烘烤的棉衣棉鞋翻个个儿,再仔细看看通风窗挂钩是不是挂好了,角度是不是合适,有没有雪花飘进来,最后才揿着电筒一个个床铺照过去,帮这些年轻人掖掖被子,摆摆睡姿。
  韩陌阡熟悉这间宿舍,就像他熟悉那一摞厚厚的档案。那些档案是这间屋子的脚本,而这间屋子这是那些档案的舞台。
  屋里弥漫的永远都是浓厚的热气,夹带着汗腥味儿和从雄性人体的毛细血管里开放出来的血腥味儿,是一个比较纯粹的男生宿舍。但是,这个男生宿舍和别的男生宿舍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这不仅是炮手们歇息的地方,还是炮兵作战原则和战术思想的仓库,你轻手轻脚地走进这间屋子,便走进了由年轻的梦幻编织的网络。每当夜深人静,你以为四面雪白的墙壁上仅仅是炉火映照的玫瑰色吗?不,那上面反弹的全是生命的光芒,是青春的激情,是对于未来的多层次的构思,是一张张关于生命运转方式的生动图像。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些人将成为几十个司令部的核心,也将是几十个家庭甚至是家族的核心。上帝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但这一切都埋藏在土地里,依靠土地吃饭的绝不仅仅是农民,就连原子弹也是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而现在,这块小小的土地正在生长着一些既抽象同时又很具体的东西,那就是——军官的智商,军官的才情,军官的坚韧,军官的严格,军官的原则性,军官的敏感性,军官的想像力,军官的自控力。
  有时侯,看着一张张熟睡的或装睡的年轻的脸庞,看着这些脸庞上呈现的沧桑的表情,韩陌阡的心里也会涌上一阵感慨。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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