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江中巨浪(3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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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敦于是应道:“士龙所言不虚,夷甫亦长我十岁,其才又为我所折服,故我平日也是父兄待之。在我家这两个长兄面前我是永远抬不起头了,如今不过是侥幸成为驸马,但若论及成就则远远不能和他二人相较。”
  这时顾荣又道:“今早我与陆家兄弟已商议妥当,后面由他二人与驸马一同北上赴洛,不知驸马觉得妥当否?”
  王敦喝了盏水,缓缓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如今伏波将军和我两位族兄在武昌寻到一位远行南海的商人,又与洛阳诸多富户共托他置办了两船货物,正等着我与刘公子一同前去交割押船而还。诸公久居江左,不像我等对江海之事生疏,不知对这水上的贸易可否提供些便利呢?”
  王敦这话一语双关,既可理解成向顾陆二家询问能否在南海的贸易上提供帮助,也可理解成询问能否为这次王敦的押船行动提供帮助。顾荣也听出其中的厉害,只好让仆人上来为大家添水以此拖延时间,随后又命人取了几碟点心给刚起来的王、刘二人充饥,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确实还没吃早饭,也没客气,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顾荣咪着眼睛看着两人,心中已有了主意,于是便说:“此时虽天色已凉,江水已退,但从此地逆流而上武昌仍有千里,我可助二位在此找艘好船再包一船老练的船工,保得两位此去一帆风顺。”
  顾荣这忙帮得和没帮没什么两样,让王敦听得大为不快,“既如此,敢问我等顺江而下返回洛阳时是否要绕路南来接诸位一道返回呢?”
  顾荣喝了口茶粥,说道:“今早我和陆家兄弟已商量好,我这边家中事务繁杂,这次就只有他兄弟二人一道北上。”
  陆机见二人话风有变,忙圆场道:“我与士龙在此等候驸马和刘公子就是,返程如有不便,我们也可独自北行。”
  这几句所谓不痛不痒的圆场反倒让王敦光火起来,“那就等我和刘公子取了货船再说好了。”说罢离席拂袖而去。
  此时虽已近中午,但大家都没了吃饭的兴致,众人于是散去,顾荣又安排后厨给王刘二人做好上等饭菜送到所居别院。
  这样几日下来,王敦都对顾家不理不睬,但双方也就这样彼此僵持。刘秋陪着整日闲着,总觉无趣,忽又想起上次来时湖中小岛上的云儿来,于是找个下午,出了顾府依旧如当年一般找条小舟向小岛划来。
  此时尚在秋季,岸边的芦苇还是绿绿的一片,草丛中隐约能听到蛙鸣。刘秋拨开密实的水草一点点向小岛靠近,依旧在岸边把小船系在石头上,一步步挪向岛中云儿的茅屋。大概许久没有修葺,屋顶已经有些许破落,拉开木门,里面的东西仍在,不过积了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好久没有人来光顾。不过草席旁的陶盆里刘秋找到了烧剩的艾草和蒿草,这让他多少有些兴奋,上次分别是在冬季,再有烧艾驱蚊显然后来他又回来过。刘秋出来又向岛上其他方向望了望,许久也没见一个人影,料定这次不可能再见到云儿了,只好悻悻地返回顾府。
  王敦冲着伺候在身边的顾家仆人发了几日脾气,骂得大家都不敢见他,后面又独自在别院中生了些日子的闷气,最后还是同行的王家仆人提醒他注意日子,不可停留过久,这才带上刘秋乘船逆江而去。
  南方与北方不同,任何季节都可能进入连绵的雨季,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两人自从上船以来天上就阴云密布,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二人沿长江西行月余,江面上始终灰蒙蒙一片,绵绵细雨一直没停。水面上也没什么风,逆水行船相当吃力,按现在的样子恐怕再有一月才能到武昌。舱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让人很是难过,两人干脆披了蓑衣戴上斗笠坐在船头望着这烟雨迷蒙的水墨江景。
  这天,刘秋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该死的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忽然蓦地发现空中一个白点向这边飞来。很快这白点在细雨中越来越大,渐渐地能看出是一只白色的大鸟。这鸟在船的上空盘旋了几圈,冲着船头鸣叫几声,然后落在船舱顶上。两人这时才依稀打量出这是一只巨大的白鹤,足足有一人高。这鸟儿与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又飞到船头,停在刘秋一旁,嘴里吐下一支小小的竹筒。刘秋看着这鹤,忽地失声道:“这不是师父身边的那只白鹤吗?”
  王敦听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盯着白鹤说:“什么?!”
  刘秋顾不上理他,连忙捡起船板上的小竹筒,这鹤则抖了抖翅膀,鸣叫两声便飞离甲板,重新消失在铅色的天空中。看着渐渐消失的白鹤,刘秋转身回到舱内,王敦则寸步不离的跟了进去。到了里面,刘秋脱了蓑衣和斗笠,摸出舱内的油灯,擦了下火石点亮,又用衣衫擦干竹筒上面的雨水,拧开筒盖,现出一张小纸条来,上面只有几个字“庐山湖上见”。
  一旁的王敦猜道:“莫不是天师的口信?”
  刘秋随手收起纸条塞入上衣答道:“正是,还约我到庐山去见他。”
  王敦在幽暗的灯光下看了看刘秋,说道:“那我们到了武昌靠岸后同去可好?”
  刘秋略为思考了片刻,说道:“那我们就先到岸上和交货的商人打个招呼再去,以免他们等得太久”。说完吹便灭油灯,再度走出满是潮湿的船舱。
  两人到达鄂县时天已经放晴,一轮红日高挂空中,聚集各处的水汽正渐渐散去,浑身上下紧贴着的衣服也开始变得干爽起来。江边停靠了足有七八十艘二三层的大船,小船则更是不计其数,低空中游荡着无数的白鹭和江鸥,盘旋在渔船周围。王敦按照约定找到江边一艘挂着三面黑色三角旗子的商船,和船上伙计打了声招呼请船主相见。不一会只见一个蓝色眼珠褐色头发高鼻梁的波斯人来到面前,而他后面跟着的竟是东宫舍人诸葛京。
  原来上次在王家宴饮之后,太子妃就让他代表自己南下武昌和王敦、刘秋一同验货押船。诸葛京从洛阳陆路南下襄阳,又转走水路沿汉水顺江而下再抵武昌,故而比王、刘二人逆江而来快捷许多,虽比他们晚出发些日子,竟已在此等候月余方才等到。刘秋和王敦原来还想贾妃怎么这样放心让王戎派人押货,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太子妃和王戎各派人前来共同接货。胡商指了江面上的两只三桅大船给王、刘二人看,说那便是王、孙两家定好的货物。王敦此时正急着陪刘秋去见张天师这个传说中神秘的大人物,也就顾不得多陪下来讲话,只留下王家随船而来的家仆帮忙陪着波斯商人一同照看,便要去城中。诸葛京在码头上这段时间已待得烦闷,见他们到来就一定要一同跟着,王戎想着好歹有一干王家的亲信留在江边盯着船,就同他一道去城内买了马,而后找家旅店宿下准备进山。
  在江面摇晃了十余日,三人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日一大早天色还黑着便打点好行李退房出城,找了艘大船载着人和马匹渡江顺流东去,靠岸后才顺着山路一直向南而来。当年刘秋随张天师初到南方时曾在庐山结庐清修两年,故而对庐山线路颇为熟悉,领着王敦沿旧路便直向深山中行去。
  二人在山林中穿行一日,第二日终于在密林中望见了如镜面般的一池湖水。此时刚入初冬,林中都已被染成红黄之色,湖面平静无波,在暖阳的照射下升起丝丝缕缕的雾气,一路循着岸边走去,便现出一座亭来。这边王敦和诸葛京还未看清亭中之人,就被刘秋小声叫住,只能看着他一人独自向隐隐的雾气中走去。
  走到亭边,刘秋倒身向里面的老者拜去,问了声“师父好”。雾气中随即现出一粗布白衣老者,须发亦皆白色,头顶别了根木簪,脚踏一双草鞋,正是大名鼎鼎的张天师。天师让刘秋起身,缓缓说道:“秋儿,这次让你受累,绕了许多山路来看我。”
  刘秋忙回道:“师傅凡有吩咐徒儿之事但说就是。”
  天师点了点头,伸手拉开刘秋的胳膊,仔细端详着这个已从当年的翩翩少年长大成人的爱徒,“徒儿,你下山也已有七八年,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么?”
  被师父这样一问,刘秋顿觉百感交集,随即把这些年的经历和师父简单讲了一遍,又说明了这次上山的原因,而后抱在师父身上道:“自徒儿下山以来,不时周旋在这世俗功利之间,总不如山上来得自在。”
  天师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看来你还能坚持操守,维护师门清誉,你做得很好。”随后又拉开他,让其坐在身边,轻摁着刘秋的手说道:“世俗毕竟不比山上,你不可能做得到每件事都能够坚持原则,所以才要你坚持正道,而忽略一些细节上的缺失。人无完人,如果凡事都要做到完美或无可指摘,那为师便不放你下山了。山下花花世界本就是个大染缸,能混迹其中总要披上几分颜色,但若能谨守初心,即使发肤虽染也可超凡入圣,这山下的修行甚至可远超过山中一世。相反,那些外表看上去光洁无可指摘的,内心反倒并非同样纯一。”
  听到此处,刘秋有些惊呆,他看着师父一时说不出话来。师父继续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嵇康等人为了躲避世俗的昏暗曾隐居山水,可是最后七人的结局并非如当初一样看上去一致,有人被朝廷杀头,有人落魄于街头,有人隐匿不见,也有人最后却身居高位,最初的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又有何用?”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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