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且看天下定会清(2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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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砚端坐马上,亦是毫无表情,仿佛眼前只是一幕无关紧要的闹剧。他只是扫了一眼张旺身后那群茫然、惶恐的农人,问道:“既是秦王龙兴之地,幽蓟优待当属最好,何故在春耕前抽丁加役?且适才远远听闻去岁秦王调兵南下的征粮一事,之前怎未在户部看见奏报?”
  张旺脸色有些狐疑起来,言语也不由变得几分客气,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萧砚面对张旺的盘问,神情平淡,语气带着汴梁官话口音:“某姓李,家父忝为户部度支司郎中。奉上命,随清吏司巡查河北春耕筹备、免税诏令施行实情。”
  张旺一听“户部度支司郎中”几字,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官确实不算小,但又不是其本人来,更非天策府直属官吏,而这年轻人,也顶多是个来镀金的汴梁衙内罢了。
  所以他脸上的跋扈虽然稍敛,但言语仍带几分不以为然:“原来是李衙内,失敬。只是这修渠清淤,乃地方常平役,非是赋税,不在免税之列。此乃幽蓟惯例,历任节度皆然。秦王殿下日理万机,岂会管此等琐碎?”
  萧砚不由失笑:“惯例?天策府颁《免税安民诏》,明令‘除正赋外,一应苛捐杂税尽行蠲免,使民得专力农桑’。‘非战急徭役’五字,张二爷莫非不识?这修渠清淤,可曾报备州府核准?可有明文载明役期、口粮?去岁南下征粮,户部又为何无档?”
  张旺被问得一滞,随即冷笑:“衙内年轻,恐不知地方疾苦。这渠不修,水不通,秧苗枯死,颗粒无收,算不算‘战急’?至于报备…州府自有章程。去岁征粮乃是供应秦王亲军定霸都南下讨逆,天经地义。衙内若只凭书本说话,阻碍地方公务,耽误了春耕,这责任…恐怕令尊也担待不起吧?”
  说着,他又捻须冷笑:“且说,我幽蓟政务,除秦王天策府外,乃直属瀛洲行台冯公,再不济,军务亦有王(彦章)都部署决断。休怪某家话难听,衙内若是幽蓟子弟,某家还卖你个面子。可你一个汴梁来的清吏司丁字巡检,芝麻绿豆大的差遣,有何资格干涉涿州政务?且说,某家办差,又犯了户部哪条法?”
  萧砚沉默了一会,似是无言以对,最终却只是淡笑一声,然后竟是在马背上朝着张旺颔首点头:“真是好一个幽蓟子弟,好一番名正言顺的道理。倒是在下年轻识浅,不识抬举了。”
  他一言便罢,却只是轻轻一抖缰绳,冷着脸继续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迤逦而去,头也不回,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公羊左收回目光,不再与张旺争辩半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开,向萧砚追去。
  张旺拢着袖子,眯眼看着马队远去的背影,不由啐了一口:“呸,装神弄鬼!”
  一旁还有差役低声询问:“二爷,可还要继续……”
  “为何不继续?从汴梁来的差,刚开始哪个不是这样?且看将来……”张旺嗤笑一声,转身,对着村民的厉喝:“看什么看!都给我听好了,明日卯时,河滩集合。少一个,老子给你们全村加役期!”
  村民们绝望地低下头。便是那个被踹倒的老农,也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那里面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也如同风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
  ——————
  暮色如墨,沉沉压下,将涿州城高大的轮廓涂抹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城郊官道旁,一处略显陈旧的驿站已然在望,门前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驿站已被提前赶到的上官云阙等人悄然控制,驿丞和侍从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萧砚一行抵达时,先遣那名派去查探的夜不收早已在简陋的厅堂中等候。见萧砚下马步入,他立刻迎上,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如连珠。
  “禀主上,已查明。胥吏张旺,确系幽州府衙户曹司仓张预之亲侄。所谓春修急务,幽州府衙也确于半月前下达文书,言今春少雨,恐有旱情,命各县乡整修水利。明文规定:每户抽一丁,役期五日,府衙按丁每日支给口粮二升。”
  “然,张预受命督办柳林河段后,私下命其侄张旺及心腹数人,于所辖各里加倍抽丁,每户至少二丁,役期私自延至十日,口粮则克扣大半,仅按丁每日一升粗粝发放,余者尽入其私囊。更有甚者,其以犒劳督工、器械损耗、河神祭祀等名目,向柳树屯、榆树庄、李家洼等十余村强索钱粮、鸡鸭,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夜不收顿了顿,声音更沉。
  “另查,张预其人,原为刘仁恭时一粮秣小吏。主上当年起兵幽州,扫平燕地,远征漠北王庭时,其确在后方参与过部分粮秣转运,以此自诩从龙功臣。其人善于钻营,先任涿州,后升幽州司仓,其人升任后,便开始在涿州甚或幽州编织关系,其党羽多为类似背景之河北旧人,彼此勾结,盘踞要害,常排挤汴梁中枢派任之官员。据初步密报,此类倚仗旧功、阳奉阴违、借机盘剥之行径,在幽州及邻近蓟、涿、莫、檀等地,并非孤例,已成风气。名单在此。”
  他双手奉上一份写满蝇头小楷的密折和几份按着手印的村民证词。
  驿站昏暗的油灯下,萧砚静静地听着。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涿州城墙上摇曳的灯火,更远处,是广袤无垠、沉浸在黑暗中的河北大地。
  晚风带着初春的寒意灌入,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冰冷地映照着灯下那迭厚厚的罪证和名单。
  沉默在驿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向来大大咧咧的上官云阙与温韬一同垂手肃立,巴戈抱臂靠在门框的阴影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门外。李存忍所在的马车停在院中,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内外,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飘散。
  许久,萧砚转过身,手指在那份名单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张预”的名字上。
  “公羊左。”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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