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一)(2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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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漠南的肃杀严寒,晋阳宫偏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气氛却比之李嗣源处反而还要凝重。李存勖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殿内众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侍立两侧的文武重臣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郭崇韬目光沉凝,紧盯着舆图上代表阴山的标记;节度判官卢质须发微颤,紧抿着嘴唇;周德威捋着灰白胡须,思量不止,眉头锁成一个川字;检校左仆射史建瑭在四人中最年轻,故早已是怒气横生。
  夏鲁奇、高行周、史建瑭之子史匡懿等年轻骁将肃立两侧,甲胄的寒光在烛火下森然闪烁,眼神中既有战意,也有压抑的焦虑。
  殿内落针可闻,直到镜心魔走下台阶,将一份份军报抄本分发给众人。
  “诸位。”镜心魔躬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李太尉遣秘使持大王金箭,星夜联络阴山鞑靼、党项等七部酋长,严令其依王命即刻出兵,侧击朱友文部,打通白道川归路,接应我军……”
  他略作停顿,殿内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然……诸部首领,或托词‘部落仇杀,无暇他顾’,或言‘去岁阴山乱战,元气未复,难以远征’,更有甚者…竟悍然扣留使者,索要天价开拔钱!而如此种种,原因不过有一:据内线密探拼死证实……萧砚夜不收麾下钟小葵携其人亲笔手令及海量茶引、金银珍宝,早已秘晤诸部酋首……阴山之路,非但不通,当下恐已成其金帛买断之死路。”
  这消息之前就在众人间隐有猜测,当下确证,更是仿若一道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开。郭崇韬、卢质、周德威等人尚还算镇定。夏鲁奇等年轻将领乃至史建瑭,却是怒目圆睁,一时喝骂不止。
  “够了。”
  李存勖缓缓转过身,殿内这才略略静了下去。
  却见李存勖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暴怒,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他按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扫视众人,一股莫名的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殿内温度骤降。
  “好一个金帛买路……”李存勖慢慢出声,声音可谓平静得可怕,“好一个开拔钱,好一个‘茶引’开道。萧砚如此便罢,本王认了其手段。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寒意汹涌:“区区阴山犬辈,狗一般的东西!安敢如此辱我大晋,轻我王命?!视本王金箭如无物?!真当我李存勖之剑,斩不得彼辈项上狗头?!”
  在场众人俱皆熟悉李存勖,哪里不知其人这平静下的雷霆之怒,比平常的咆哮更令人胆寒。
  史建瑭立即踏前一步,抱拳大声道:“殿下,末将请命,予末将五千骑,定将整个阴山扫荡个来回,以平殿下之愤!”
  “万万不可!”周德威好似早已料中史建瑭会有此言,当即接口:“殿下。先王新丧,梁贼势张,阴山诸蕃反复,逐利之性,确乃万死。然阴山终属我北疆藩篱,万不可逼之过甚,反迫其失于梁贼之手。且太尉与薛侯部八千精锐,乃我河东筋骨,孤悬险地。若重压阴山诸部,岂不坐视其覆灭?届时非但精锐尽丧,我大晋于漠南草原之威信亦将荡然无存。老臣请命,率云朔、代北精骑,即刻出云中。一为震慑阴山,重整北疆;二为接应太尉,打通生路。”
  “德威公。”卢质急声插话,复而转向李存勖,额角渗出冷汗,“大王明鉴。所谓策反阴山一说,其计看似拙劣,实则毒辣!此必为萧砚围点打援之毒计!江南烽烟虽起,牵制萧砚了部分精力,然其河北、河中之兵何止数万?我晋国若此时倾力北顾草原,乃至于深陷其中,萧砚必遣王彦章自易州、谢彦章自潞州、田道成或李思安自镇州,三路并举,猛攻我太行-雁门防线。届时,北疆未定,家门告急,危如累卵。且阴山诸部态度暧昧,敌友难辨,德威公深入漠南,补给线漫长,极易陷入重围,恐为梁军与反复胡骑所趁啊!”
  卢质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殿内气氛更加凝重。李存勖按着剑柄,目光在舆图上太原与漠南之间漫长的路径上反复巡弋。
  郭崇韬待卢质言毕,深吸一口气,从容出列,向李存勖深施一礼,进而声音沉稳道:“卢判官所虑,确不无道理。萧砚行此毒计,正是欲迫我出血,疲于奔命,或坐视太尉覆灭而损我元气国力。然,危机之中,亦并非没有战机。”
  他手指向舆图南方:“江南称帝,檄文互攻,萧砚南北压力骤增。此正我‘南联吴楚,北乱草原’之策发力良机!李太尉与薛侯若不能在漠南钉死元行钦,并竭力助耶律剌葛撼动王庭,使萧砚首尾难顾,战机便转瞬即逝,岂能不顾?依臣观之,当尽快加派得力密使再赴江南。不仅重申盟约,更要力促吴、越、闽三国速发精兵。要求其迅速达成如下目标:吴军主力北出淮水,猛攻宿、泗;楚军布防大江、洞庭,与下游鄂州互为奥援,扼守江防;闽、越水师袭扰青齐沿海,牵制梁军水师;务必在江淮、荆襄、东南三线同时掀起滔天巨浪,将萧砚部署于南方的禁军主力牢牢钉死在千里江防之上。”
  郭崇韬的手指复又向北,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彼时,萧砚纵有通天之能,两线烽烟,亦有力竭之时。其河北、河中之精锐必难倾巢北援。此正乃千载难逢之窗口。”
  他看向周德威,眼中精光闪烁:“当此之时,周总管提兵出塞,非是孤军深入,而是雷霆扫穴,一举数得。接应太尉、震慑阴山、痛击可能分薄之梁军、甚至……趁漠北王庭与耶律剌葛、太尉部混战之机,火中取栗。此战若成,非但可解太尉之围,更能重创萧砚北疆布局,扭转我晋国战略被动。”
  郭崇韬向来被李存勖倚为谋主,当下所言更是将危机与战机剖析得淋漓尽致,故殿内众人皆一时各自无言,只是目光灼灼,聚焦于李存勖身上。
  李存勖沉默着,并未立刻应声。他的目光缓缓划过沙盘上从太原到白道川再到漠南的漫长路径,又扫过象征阴山诸部的区域,最后落在那代表李嗣源孤军的标记上。
  看着看着,他眼中的芒却是越来越盛。倏然间,他猛地转身,按剑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响彻大殿:
  “父王薨逝未久……阴山诸部敢如此辱我,是欺我李存勖之剑不利乎?是赌我不敢亲临北疆乎?!此等奇耻大辱,若不以血洗之,何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何以立威于北疆诸部?何以号令三军将士?!此等境地,非雷霆天威,不足以破局,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提振我绝境将士死战之心!”
  他猛地踏前一步,按剑的手稳如磐石,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轰然爆发,再无半分犹疑:“萧砚敢行此绝户之计,是算准了本王会坐守太原,权衡利弊。他视我为棋手,却不知……我李存勖亦是执刀之人!此去漠南,非为逞匹夫之勇,乃为破萧砚之谋,救袍泽之命,立晋国之威!父王当年,亲冒矢石,方有河东基业。今日,本王亦当效之!”
  “王旗所指,三军用命!”李存勖昂然出声,“本王心意已决,亲征挂帅,直趋漠南。与太尉、薛侯及诸将士……会猎于白道川外!”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
  “大王!万万不可!”郭崇韬脸色骤变,首先急步上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漠南险地,刀兵无眼、流矢难防。大王身系晋国社稷,岂可轻履险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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