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天子(二)(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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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臣李茂贞,叩谢殿下天恩。殿下胸襟似海,罪臣心悦诚服……”
  萧砚看着拜伏在地的李茂贞,亦有几分豁达,此桩事了,亦算了却了一件女帝的心事,于公于私,都足让人快慰。
  他没有立刻让其起身,而是任这庄重的臣服之礼在晨光中定格了片刻,方才俯身虚扶了下。
  “起来吧。过往种种,如云烟散。外兄既已归心,望你日后,不负今日之言,不负云姬之望。”
  李茂贞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萧砚,眼神复杂却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坦然。他不再停留,只是复又深深一揖,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下高坡而去。
  萧砚目送着他离去,直到其人彻底消失在山石之后。山岗上,只剩下他一人,与呼啸的风。
  天色由深灰转为鱼肚白,东方天际的云层几乎尽数被染上淡淡的金边。山岗下传来轻微却整齐的马蹄声和甲胄叶片摩擦的细碎声响,打破了山顶的沉寂。
  述里朵在一众宫卫的簇拥下登上山岗。她身着便于行动的皮甲戎装,外罩一件厚实的银狐裘氅,风尘仆仆,鬓角几缕发丝被寒风拂乱,贴在微凉的脸颊上,难掩其眉宇间天生的英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她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崖边那道身影,数年未见,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那份挺拔与沉稳反而更甚往昔。
  看到他的瞬间,述里朵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久别重逢的悸动、难以言喻的牵挂,以及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委屈。
  她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唇,抬手示意世里奇香与世里雪鹘止步,独自走上前去。
  述里朵走到萧砚身侧稍后方,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混合着血腥与霜寒的气息,又保持着漠北太后应有的矜持。
  “秦王一夜未眠?”她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依旧是漠北太后特有的清亮威严,但若细听,语气中那威严的底色下,又分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战局已定,何不稍作歇息?后续粮秣辎重,我已亲自押运抵达,将士们稍后便可饱餐。”
  萧砚闻声回头。当他的目光落在述里朵身上时,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笑意,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沉凝与肃杀:“太后辛苦。千里驰援,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粮秣安顿,将士归心,此役太后居功至伟。”
  然而,这份所谓感谢落在述里朵耳中,却让她心底莫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的语气显然很是公事化,感谢,清晰、得体,却也带着一层无形的距离。甚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所谓“居功至伟”的客套,听起来竟比漠北的寒风还要疏离几分。
  不过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也顺势从容投向远方那正被晨曦勾勒出轮廓的炭山余脉,仿佛被那壮丽的景色所吸引:“王庭之事已了,些许粮秣,不敢言劳……战况如何?”
  两人并肩而立,面向隘口方向。萧砚言简意赅:“晋军依托地利,死守不退。昨日一战,双方伤亡都不小,尤以隘口争夺为甚。”
  述里朵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目光沉静,缓缓道:“柳河一战,尽灭河东精锐。李存勖纵有通天之能,困守这炭山一隅,也不过苟延残喘。漠北经此一乱,乙室部除名,迭剌部残部臣服,根基反更稳固。”
  她侧首看向萧砚的侧脸轮廓,又回首望去,望向那片沉寂的战场,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喟叹,“永远都是你赢。”
  但这之后,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瞥向身侧的男人。顿了顿,在对方回望过来前,又兀自收回视线,声音放得更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追溯一段共同的过往。
  “回想当年泃水河畔初逢,你以雷霆万钧之势,不费一刀一兵破我两万宫帐;再到后来联手驱逐耶律剌葛,定鼎草原王庭;直至今日,并肩绞杀李存勖这横亘北疆的最后强敌……世事之轮转,命运之奇妙,莫过于此。”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也是他们命运纠缠的起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狐裘氅的边缘。
  “是啊,世事轮转,造化弄人。”萧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炭山那几道陉口上,闻言,却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笑了一声,“若无太后当年决断与鼎力相助,河北初遇,定鼎漠北……萧某焉能有今日局面?”
  述里朵心头微动,眼前似乎也浮现出当年那个在河北风雪中,以雷霆手段收服定霸都、目光却已投向更遥远草原的青年身影。那时的他,锋芒毕露,野心勃勃,年不弱冠,却已展现出令人心折的力量与格局,让她亦无法自拔。
  “述里娘子,”他第一次在此时此地,直接唤了他们之间曾经的称呼,而非“太后”。这个称呼,让述里朵心头不由一颤,下意识望向他,撞进他带着温和笑意的眼底。
  便见萧砚的手抬起,指向东方。那片鱼肚白正在迅速扩大、晕染,天幕的边缘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仿佛有熔金即将倾泻而出。
  “此战之后,中原北疆,再无大患。江南跳梁小丑,所谓诸镇苟延残喘,皆不足虑。待乾坤再造,漠北与中原,当如这旭日初升,共沐光华。结束千百年纷争仇杀,迎来长久太平。互通有无,商旅不绝,再无兵戈相向之日。”
  述里朵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被越来越盛的晨光勾勒出身形的男人。
  初遇时,他是生死大敌,铁蹄踏碎了她的骄傲;后来,他是互相算计又不得不倚重的盟友,在权力与生存的钢丝上共舞;而如今,他站在这里,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她描绘着一个没有战火、共享繁荣的未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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