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第279章 好运(上)(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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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9章 好运(上)
  边几上摆着一盏茶,但不是新茶,是还未来得及撤换的陈茶。
  茶盖斜靠在盅体上,茶水已凉透,浓酽的茶汤满满当当,汤面紧贴杯沿。
  茶满欺人:满杯茶意为赶客。
  方才,应是袁文英主动面圣,但此番谈话并不甚美好,圣人才会满斟茶催客。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万字不断纹红漆阴刻木雕长镜被撞得叮啷咣铛,这碗茶汤亦像晃荡的小船,一会儿荡向东边,一会儿荡向西边——袁文英喝过的茶,正如他这个人。
  “青凤”如日中天时,他忠心耿耿;“青凤”节节败退时,他另寻生机。
  薛枭垂眸:“不喝了,刚刚的白毫,喝得足够了。”
  永平帝疲惫地捏揉鼻梁:“你在怪朕,刚刚不曾对靖安乘胜追击?”
  薛枭眼眸越垂越低:“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
  永平帝扶着平展的紫檀木桌面站起身来,眉眼间的疲累与唇色的苍白让他褪去温润和雅的外套,帝王的憔悴显露无疑:“靖安口中的‘太极宫’兵变,纵是太平公主弄权咎由自取,可细细想来后世如何评判唐明皇?骨肉相残,有悖人伦孝道;凉薄寡恩,有负知遇之情.”
  永平帝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其书啊,草木枯荣,人生一世,百年之后,不过一抔血肉身,供奉黄泥土。”
  他忽而低笑,似自嘲,又似不甘:“这世间,唯有太史公那支笔,如金石刻印,不腐,不灭,不忘。”
  永平帝抬首看了看天,手指朝天:“它,如今就悬在朕的头顶,像一副枷锁,扣着朕的喉咙,禁锢朕的言行。”
  “朕这帝位来历本就众说纷纭,但凡朕行差踏错半步,那支笔将立刻化作利刃,削骨剜肉,将朕这赤条条的身躯,钉在万古长河之上,任后世鞭挞评说!”
  永平帝胸腔震动,发出几声潮润的闷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寂静的殿中激荡开来。
  “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将靖安连同她的党羽铲除,西山大营你已侵袭掌控,崔家远在北疆,如今的时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好,朕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杀她!”
  永平帝一个字追着一个字,下一个字咬住上一个字的尾巴,像被咬住尾巴的、匆忙之中跌入湖潭的病兽!
  “但朕不能这么做!在外人看来,在后世看来,靖安对朕,有恩!她可以溺毙,可以失足,可以病亡,可以丑闻缠身而死——唯独不可以死在朕的谕令下!唯独不可以死在朝臣与民众对她尚且有一丝惋惜和怜悯中!”
  永平帝身量并未与薛枭等高,身形亦清瘦萧条许多,但他站着,影子,在香灰一样的晨光投射下,比梁木还长。
  薛枭低头,薄唇紧抿,锋利的下颌绷紧得像一张弓。
  “纵然靖安该死?”薛枭轻问。
  靖安着实该死,桩桩件件罪行历历在目:结党营私、构陷忠臣、纵容子女、草菅人命.她该死!早在杜州决堤案顺藤摸瓜查出“观案斋”时,就该惩处靖安!而不是漫无目的拖延至今!甚至,如今皇帝仍旧忌惮虚名与帝位,对其宽恕轻放!
  “纵然靖安该死!”永平帝声音阴沉,却笃定。
  “纵然留她一日,祸患可连绵百人?”
  “纵然留她一日,可致百千人身亡!”
  君臣一问一答,声如嘶哑的枯木相互倾轧、磋磨,竟从那些干燥的纹理间,硬生生榨取出了灼热的火星。
  烈火无声地烧着,自直窗棂射入的晨光,映得薛枭的侧脸明暗不定。隔了许久,他方缓缓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烬灭后的平静:
  “身后名……就这般要紧么?比还活着的人、比含冤而死的人、比天下苍生、比公道正义都重要吗?”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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