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为安(6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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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烧滚了。我爷爷站起来把水灌掉,紧跟着就过去把瓮头里的面粉全部舀出来,倒进瓷盆,把鸡蛋打进去,撒上盐,兑好水,准备搅拌的时候,一想不对,还少葱花呢,就连忙打开后门,去菜地里拔几根葱回来。
  葱拔回来后,我姑姑也睡眼朦胧地起来了。我姑姑这年十六岁,已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从我奶奶病故后,她就用她稚嫩的肩胛,开始帮着我爷爷一起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爷爷那时候常常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她硬是挺起幼小的腰干,带着比她小五六岁的弟弟,支撑和承受住了生活的种种磨难和重压。像我爷爷一样,她也凭借一种信念和祈盼,始终都在刻苦耐劳、不屈不挠地追求着那个遥远未知的梦。
  这时候,我爷爷一边把洗好的葱花摆到砧板上切碎,一边怜惜地对我姑姑说:
  “天还早,你再去困一歇,到时我会叫你的。啊?”
  我姑姑打着吹欠,娇嗔道:“你在这里锅碗瓢勺叮哩咣当的,人家哪里还能困得着么。呀!爹爹,今天咱们吃葱油饼啦?”
  她边说边做了个馋嘴动作,我爷爷见了打趣道:“你呀,老大不小了,还像个馋嘴猫似的,看你今后怎么嫁得了人家。”
  “嫁不掉才好呢。谁希罕嫁谁嫁好了。”
  “哎哟,好大口气。你不希罕我还希罕呢。好了好了,说笑归说笑。现在,你下去烧火,我来摊饼,记住了,一定要把火头烧匀净了,烧旺了,不然这饼摊出来就不好吃了。”
  “晓得啦,火头烧得旺,摊出来的饼才好吃,生怕人家不晓得。”
  摊好了几锅香喷喷的葱油饼,又烧了半锅饭,七七八八的都忙停当了,我父亲也起来了。于是一家三口就围在灶前吃起了早饭。饭吃好后,我爷爷和姑姑就带上一应用具和中饭下田去了。我父亲上学堂还早,就主动留下涮锅洗碗,然后温习昨天学的功课。
  我爷爷和姑姑来到麦田的时候,天已经放亮,鲜红的朝阳正从那片血色海洋里一点一点往上蠕蠕爬动着。田里的麦穗在晨风的抚弄中,像金色的波涛一样起伏翻腾着。这景致是无论如何都令人欢欣鼓舞和陶醉着迷的。望着这片沉甸甸的收获,我姑姑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我爷爷更是像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军那样,八面威风地检阅着他麾下的千军万马。不消说,检阅的结果是非常令人满意的。他兴致勃勃地挥挥手,带着他的随从,满面春风地融进了那片欢乐沸腾的海洋。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去年秋种的关键时候,因为几次战事,差点误了秋种,后来幸亏连天带夜地及时翻耕补种,才终于确保了今年的午季收成。这些麦子虽然晚熟,耽误了一定农时,但只要从现在起,抓紧收割,抓紧翻耕浇灌,很快将稻秧插下去,全年的收成自然也就有了保障。我爷爷一边挥镰刈麦,一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农事安排。面对田园,他永远都是胸怀韬略,信心百倍,充满无穷活力的。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条件,他是真能在土地上锈出花来的。
  六月的太阳是热辣辣的。复苏的大地积极回应着六月阳光的召唤,不断地向上涌动和蒸腾着湿漉漉的水汽,使空气变得凝滞而沉闷,更使密匝匝的麦田变得像个偌大的蒸笼,让置身其间挥镰收割的人们热得挥汗如雨,付出加倍的劳累和艰辛。但是,为了那个祈盼和梦想,我爷爷和姑姑是无怨无悔的。这是一场紧张、辛劳而又愉快的收割。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麦田里已经倒下一垅垅齐崭崭的麦杆了。
  崔全就是在这时候急匆匆赶到的。
  崔全说完他们老头子的遇害经过后,照例掏出了他的旱烟袋,照例慢条斯理地装烟丝,吹引火纸“呼嗒呼嗒”地吹得特别响亮。火吹着后,他一边手托烟杆慢慢吸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爷爷,等待着他的反应。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我日他娘个祖宗八代!当年东洋人悬赏三千块大洋没有办成的事情,今天却让张少华这杂种不费一枪一弹给办了,简直他娘编者按  文字扎实,语言朴实,人物个性分明,形象生动。内容可读性强。
  生活繁入,人生简出。对于缅怀来说,心是最好的墓地。 的岂有此理!”
  “你晓不晓得,现在外面的空气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东洋人打跑了,天下不是太平了吗?”
  “东洋人是打跑了,可后面还有蒋委员长呢,这天下能太平得了吗?”
  “那又怎么样,蒋委员长总不会不给老百姓一口安稳饭吃吧?”
  “难说。”
  “听你的口气,咱们穷人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啦?”
  “有。不过这要靠我们自己去争取。”
  “你这说话腔调,怎么跟我老大一样?崔全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跟着姓‘共’了?”
  崔全庄重地点点头。崔全说,他已随于群过了江,正式加入了共产党的革命队伍。他这次回来就是想让我爷爷也跟着一块过江去,投奔革命队伍,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的。我爷爷听了这话摇头笑笑。我爷爷说崔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能走得开,早跟老大一块出去了。崔全默默点头,若有所思地掏出旱烟袋,漫不经心地往烟斗里装烟丝,明明已经装满了,偏用手指使劲往里捺,捺过了,再添点进去,直到实在捺不下去了,这才开始吹引纸,吹着了火,却又莫名其妙地将它吹灭,然后表情复杂地盯着它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崔全的怪异引起了我爷爷的不安。我爷爷说崔全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我打什么哑谜?崔全笑了。崔全说你不肯过江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但是我想请你出头,把咱们过去的人马再拢起来,为早日打败国民党反动派,为咱们穷人真正翻身解放再出把力,你看如何?我爷爷听了连连摇头。我爷爷说,老头子这一走,要想再跟过去那样说打就打说散就散,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你崔全是个精明人,其中奥妙还能看不出来吗?
  崔全这时候不动声色地吹着了引火纸,点燃烟斗后,边吸边道:“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于群同志才命令我赶紧回来找你商量对策,尽快把队伍重新拉起来。”
  “我说崔全,你这是在高抬我呢,还是煽我耳光?这支队伍是陈寿根的,除了他,谁有牛x能把它重新拉起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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