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洒潢川(3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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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呃,好,好。坐,坐吧。到俺们小地方来,还习惯吧,唵?
  习惯习惯。我唯唯诺诺。心里同时在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小心谨慎、好自为之!不要忘了朋友的临别忠告——“如果到了她家,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巴,牢牢记住‘言多必失’的古训”!蜀道最难,到了这时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然而,这天晚上我所面对的,并不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而是一场隆重热烈而又其乐融融的家庭晚宴。事后她给我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收到你的电报后,我激动得一夜都未睡着。第二天清早,我催母亲,母亲催父亲,父亲催我大哥。最后都争相上街买这买那,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我大哥,把店门留给母亲和小妹照看,他亲自回来掌厨。”情况的确如此,我进门落座后,她大哥从厨房出来与我打了个招呼,便又回去忙碌开了。望着她大哥在雾气腾腾的厨房里不停晃动的身影;望着那一齐生火的大锅小灶,那一盘盘、一碟碟、一碗碗或烧好或待炒的各种莱肴;我的心里一片惶恐和愧怼。那已经或正待精心烹饪的,分明包含了她全家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最高的礼遇,更赋予了一份厚厚的情、一份浓浓的意。
  全家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都与我一一相见过了。桌子拉开了。位置摆好了。那一盘盘、一碟碟、一碗碗飘散着诱人香味的美肴,都一一端上桌了。都已经快摆下满满一桌了,她大哥还在厨房里锅碗瓢勺地忙碌着。面对此情此景,我不能不感到羞惭、惶愧和无地自容。记得那时,当一切准备就绪,她父亲从他卧房里拿来一瓶包装精美的瓷瓶装白酒,对她母亲及她的弟弟妹妹们乐呵呵地笑道:
  你们喝甜的。俺和客人,还有老大喝这个。
  他边说边指指他身旁的座位,叫我过去就坐。我连连点头说好,却迟疑犹豫着不敢挪步。我觉得我那一刻简直就像一个牵线木偶。
  咋啦?这儿不跟你自己家一样吗。快过来坐。
  这是她母亲的声音。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分明充满了磁性,充满了不容违拗的母性呼唤。我期期艾艾地走了过去,坐到了那个指定位置。
  酒杯倒满后,晚宴开始了。她父亲端起酒杯对我说:都是自己家里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千万别客气。
  我连声应诺,并马上端起酒杯站起来,第一个敬她父亲,再敬她母亲,接着再逐个敬了她大哥、她小妹和小弟。
  几杯酒下肚后,她父亲显得兴致勃勃了,他先谈他那参军去的儿子,口气中带着骄傲和自豪,说老三在家时怎样不听大人的话,尽搞自由主义;如今到了部队,情况变了,变得懂事、成熟、进步了。我忙附和说,部队的确是一所培养人的好学校。他接着又跟我谈古论今,讲他从前到过什么什么地方,哪地方有哪些风景哪些名胜哪些掌故。
  我脱口说你们信阳的鸡公山,也是一大旅游避暑胜地。这时,只见他不经意地蹙了蹙眉。我却并未在意,而是趁兴接着说,你们潢川的古南国故城遗址和铁旗杆,也都挺出名的。到这时,他莫测高深地瞥了我一眼,说:看来俺们这小地方,你已经来过了,啊?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她父亲的这种语调,这种态度,分明是在给自己亮黄牌了。想到朋友的临别忠告,心里明白了,不由暗骂自己混蛋。又想,自己原本是来向他们家求女的,寸礼未进,却反受如此盛情款待,现在只须管往自己的“臭嘴”就能获得“良好的印象”分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于情于理怎么也都讲不过去啊!这样一想,心里更清楚了: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千万管住自己好乱讲的坏毛病!一定要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让眼前这几位和颜悦色的监考官,高高兴兴地签上“满意”二字。
  正感窘迫,她母亲给解围了,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摆到我面前的碗里,慈祥地笑笑,说道:
  来了就是一家人了,不要拘束,不要客气。来,把这块鱼吃了。
  我充满感激地望望她,小小心心地用筷子拣起鱼块,放到嘴里。刚要下咽,她大哥从厨房里出来,解下围在身上的白大褂,坐到我旁边,端起桌上的酒杯说,来,咱俩干一杯。
  我忙不迭地举杯,因为鱼肉鲠在喉间,想说几句诸如大哥忙到现在辛苦了之类的话,但咕咕哝哝好一会,却什么也未讲出来,心里不又懊恼和愤激:当讲不讲,简直愚蠢之至。默默地与她大哥碰过杯,她父亲接上来问:近来你们安徽情况不坏吧,报纸上经常登你们那里的消息。
  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这个话头,忽然灵机一动,望望他,望望在座的所有人,说道,伯父、伯母,还有大哥、小妹和小弟,今后可要经常去合肥——,话讲到一半,又突然觉得唐突和欠妥,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了。
  又是她母亲从中解了围,她望望我,又望望自己的女儿,微微笑了笑说,合肥有机会是一定要去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别光顾着说话,别放筷子,先吃菜,多吃。她父亲也说对对,多吃多吃。
  不知是受父母情绪感染,还是因为一家之主讲了这句话,等于开了“禁令”整个席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活跃,越来越热烈了。记得当时,除了她妹妹始终温温和和,显得比较矜持外,其他人始终都有说有笑的,尤其她小弟,最是活泼可爱了,他总能抓住时机,或找我碰杯,或问一些饶有趣味的问题,时常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许是我后来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也许是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她父亲对我的态度,越往后越显得宽容,显得亲切热情了。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晚餐将近结束时,她大哥起身去厨房,端来两碗鸡汤,一碗给他的父亲,一碗给我,不由我暗自诧异:怎么只端两碗?怎么只给他父亲和我?并且,明明满碗都是鸡肉,为什么不叫吃,而叫喝呢(我至今也未弄明白,这究竟是她们潢川人的一种特殊礼节,还是另有什么讲究)?向她投去探询和求助的目光,她只是赧颜一笑。望她母亲,得到的是肯定的、慈慈祥祥、和和蔼蔼的微笑。目光从她大哥身上移向她父亲时,他竟亲热地打趣道:快喝吧,这可不兴平均主义,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离开她家时,天上已飘起霏霏雨丝。昏黄的街灯在冷风雨霁中摇曳。街景一片迷濛。俩人紧紧偎依着,各自伸出一只手,紧紧相握住那把为我们遮风挡雨的黑布伞,缓步前行着。她轻轻捅我一下,问道:喂,我家没养老虎吧?
  我听了不由一愣:你家养老虎干吗?
  她咯咯笑了,说那你为啥进我家时那样胆战心惊,好像有谁要吃了你似的?
  噢,我明白了,她在揶揄我初进她家时的那副狼狈相,便用力握住她的手,回击道,这你就不懂了,毛脚女婿第一次登门。
  她立刻打断我,连喊不听不听,又接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坏,开口就想占便宜。我不由大叫冤枉,说我说的是实情。这下她不饶了,连连挥拳捶我。她说你再瞎说我就不理你了。我连忙讨好地伸手去搂她的腰,一边佯嗔道,要我开口的是你,不要我讲话的也是你。她拽开我搂她腰的手,说给人瞧见象啥?接着甜甜一笑,感慨道,还记得吗,那次我去合肥,夜里也下着这样的毛毛雨。
  那段铭心刻骨的经历怎么忘得了?那天下午,我在车站侯车大厅无奈地等待和寻找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要是她下车后未见到我,直接搭乘公交车去我单位,而我却在这里苦苦傻等,岂非笑话?这样一想,我连忙赶回单位,问门卫,刚才是否有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年轻姑娘找过我?没有。再去单位总机房,问总机接线员,是否有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年轻姑娘打电话找过我?接线员回答说,有过,但已是一个小时之前了。糟了,筒直糟透了。因为自己的失误;因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怀着深深的负疚、焦虑和不安,我开始骑着自行车,冒着雨,从住地到车站,再从车站到住地,就这样来来回回不停地奔波着、寻找着并询问着,结果却全都是徒劳。要知道,从合肥汽车站到我的住地,来回一趟就是二十几里路啊!此刻旧事重提,我虽然仍感惶愧和歉疚,但想到自己几乎一夜的徒劳奔波,我又不免抱怨:如果你那天直接去我住地,咱们又怎么可能失之交臂?
  我这么一说,她不乐意了:你自己不诚心,倒怨起我来啦?
  我急得大叫起来:我不诚心?女菩萨!天地良心,那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啊!
  行了行了!她咯咯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讲一个故事给俺听听吧。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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