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铁线拳(5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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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星,只是替身,”黄忠还在搓着手,却不敢摆动身子“在海报演员表上没有名字。”
  程碧城没有再说话。音乐热闹地响着,唱的声音反而像哼唧一般,模糊且不重要。他觉得仿佛和时代脱了节,在一所院落,从茶居成了酒家。“哦哦,”他努力开辟一个话题:“现在流行着功夫热,我想练练的人总不会少的。”他对自己作着最后挣扎。
  “对了,”黄忠也想换一个话题“听说现在外国时兴用电器、机器来练武,比我们国术下几十年苦练还有效得多。有些用电流来使弟子打拳快到离谱,有些还兼药物来增进体力。有个从澳洲回来的打星,就曾使用这种东西!”
  “就是这样才糟,马也没人去扎了!”程碧城懊恼的说,仿佛时代欠他一些什么似的“桩也没人打了。扎根奠基的功夫,人们都不要了。”
  “然而依师父您看,吃药、通电和机器对练功来说,可靠吗?”
  “我不知道。听说李小龙就是这样练的。”程碧城说,他发现这话更不好说“李小龙靠中国功夫扬名天下,但他的练法却不是中国的。”
  “那我们应该依照哪一种的练法呢?”黄忠依然兴致勃勃的问下去。
  程碧城一时说不出话来。程美圆这时冷肃地道“爸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快到家的时候,程美圆在车后座忽然轻声对黄忠说:
  “谢谢你。”
  黄忠愕然“谢我什么?”
  “不让爸看见。”程美圆小声道。她的声音像中国人过年里长长鞭炮的最后一声,为她自己满地碎红而炸响的哀悼。
  黄忠没有再说下去。他眼前出现的是,好多好多年前,一个穿红衣眼睛乌不溜丢的小姑娘和一个男孩支手,男的挑一柄大红缨枪,女的徒手把枪缠得不可开交,一个窜步喀喇地甩掉了枪,旁人都大声叫好,他在一旁没命地为那女孩紧张着,现在又没命地脸烧红起来。可是那男孩拖搓着女孩的手,夸赞她,佩服她,那么公然地,仿佛她就是他似的。可是几年后,他也没要了她,而她失去了他,又找到了别人。而自己呢?还在黑暗的后厢里,她一声感谢,连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赶快别过了头,车过西门町,素食面和紫菜汤的霓虹有一下没一下的跳接着,像两个不同颜色的幽灵,在闹市中闪动着,避开穿梭的车辆,这时他从风中隐约听到师父问广东司机:
  “你有无看功夫片?”
  “无啊。我一日到晚驶车,晤得闲啊,我[口既]仔只看西片,讲国语片无料的,晤值得看吗!”
  回到了丽水街的住所,下了车子,程碧城说:
  “我到附近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您。”程美圆马上说。
  “你有孩子,先回去吧,反正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我陪师父。”黄忠接道。
  “好吧。”程美圆先进了屋子。程碧城师徒就在凉爽的夏夜街头上踯躅着。银晃晃的街灯把街上都映得灰澄澄的,行人稀落。程碧城想起从前在冬夜里,他和黄文星、孟壁华、廖九军等一走在大雾中疾行又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冷月无星的断垣残堡里,他像子夜的杀手,倒提着刀,去寻找落单的日本兵,他师父捋着胡子,在月下,像个允文允武的诸葛亮。他走着走着,想到孟壁华明天就要来了,也不知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彭青云是他的首徒,居然也没有赶在他下机时来接他。就像一个大家族,族人伶仃消散,各自为己奔波,从前的一丁点儿恩情,都在见面的应酬中剥落了。像辉煌的金漆,年代辗转,只留朽木。他和黄忠走着,忽然听见也同时看见,深夜的街头上,有人争执。
  他们赶上前去,看见两个少年,围着一个洋人。那洋人的脸上,就像白磁的雕像,白磁是冷青的颜色,然而雕像的容貌却是惊惶的。他要强作什么都见过,了无所俱的样子;可是事实上他是在害怕。
  一个少年在挑逗他:“来啊,洋鬼子,敢在我们的土地上勾我们中国女子,敢不敢来较量较量?!”
  那洋人穿的是一件花格衬衫,颜色在银色的灯光下却变成深浅不一的灰色。
  “我,我不要打架,我不要跟你们打架。”他操着不标准的国语说。
  “哦,不打,你们轻侮中国的威风去了哪里?!”另一个少年在用手指戳着洋人的胸口,他虽然比洋人矮了不仅止一个头、可是他并不因而惧怕。
  “我不打,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打。”洋人的气焰都陷了下去。
  “不打怎么行?!不打你怎么知道中国功夫的厉害!”那穿牛仔裤的少年晃晃拳头道。
  “我是来这儿念书的,我向往这儿的文化,我佩服你们,所以我才来”那洋人几乎是在哀求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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